等了这么多天,终于在听闻她有离去之意时,将这些话倾囊道出。蒋钊偏着头,认真说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现在都清楚。无论你愿不愿意接受,至少应该仔细想想未来的前途。和我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坏处。日久生情,这种事不是不可能,我,也能等得。”
他能等,但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何时才能扭转,她可没有自信能违拗得了那颗一贯执迷的心。
淡淡笑笑,她无谓激得病人情绪激昂,“再说罢,眼下养伤最重要。”她蓦地一扬手,掷给他一支青色小瓷瓶,“这是我师傅留下的,说是治外伤有奇效,我没什么机会用,所以不知道有没有那么神奇,你试过再告诉我罢。”
不再逗留,话音落,她人已跃窗而去。清影疏淡,几个纵身之后,回到一面山墙阻隔的自家宅院。
沈寰清楚知道了谁是敌人,敌人也对她更加留意。她以不动不觉应付外间瞬息万变,敌人干脆就主动出击,请她入彀。
几日后,她得到邀约。那位刘仙君的管家亲自登门,称仙君对她仰慕已久,一直未得合适机缘。如今前方战事稳定,听闻她伤势休养无碍,遂决定请她过府一叙。
该来的总会来,她笑而不语,颔首应了下来。
☆、第77章
<无枝可依>
赴宴要有赴宴的规矩,造访刘仙君这样潼关城内天师级人物的府邸,至少明面上不该携带任何兵刃利器。
沈寰出门前,白音又在做绣活儿打发时间。她看了一会儿,趁白音不注意,从针线包中拿走了三枚绣花针,别在右边中衣袖口处。
兵器不再多,好用就行。
刘仙君住的地方,从前是城内富户的宅院。据说商人仰慕他的神通,自愿把家宅让出来供他居住,然后举家搬出,非但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是阖府上下与有荣焉。
北方宅院,通透开阔,没有江南园子那么多曲径通幽,曲水流觞。不过书斋处还是别有一番意趣,庭内有天井,围着院墙种了一圈芭蕉。墙外有一棵大柳树,枝繁叶茂,柳丝拂过院墙,有不知名的鸟儿藏在叶底深处啾啾鸣唱。
房内有八卦图,也有罗盘咒符等物,刘仙君身穿绛色道袍,迎出来时候笑容可掬。
进屋前,府内侍卫上前预搜身。刘仙君略显尴尬,大而化之笑道,“沈爷是贵客本不须如此,奈何他们是天王特意赐予老夫的。平日里谨慎惯了,不拘什么人前来总要例行公事一番。上回险些连陈将军的副将都得罪了,老夫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是天王的好意,还请沈爷多担待。”
沈寰含笑道了一声好说,伸展手臂,任由侍卫们前后左右翻腾了一阵。侍卫官见找不出可疑之物,这才挥手示意可以放她入内。
房门敞开,二人坐在窗下品茗。刘仙君点茶的手艺不错,茶汤看上去浓淡适中。
沈寰抿了一口,笑赞两句。扭头见身畔漏窗的花纹精巧富丽,刻的是一则道门典故,母鹿断肠。
“仙君这处书斋真是别致,连漏窗都和北方传统人家不同。”
刘仙君摸着光洁的下巴,不无得意,“沈爷好眼力,此处还正是老夫特意命人改过的,仿效苏杭时兴的样式。要说考究二字,还真得是他们南边人精于此道啊。沈爷四海为家,不知有没有去到过江南繁华风流地?”
沈寰的父亲曾任浙江水师总兵,驻防浙东一带。不过那时节她只是个三岁的女娃儿,等闲也不出门,以至于到了今天,她对江南风物早已印象模糊。
“小时候随家人去过,记不大清了。不比仙君,博古通今,大江南北,足迹遍布。”
刘仙君摇摇手,谦逊笑笑,“不然,修道之人,吃斋化缘,走得地方多些也属寻常。倒是每至一处,总要留心那里的风水地貌,这也是积年的老习惯了。像是金陵,历经千载,几朝的古都,可惜啊,时移世易,如今的金陵城王气泄尽,都是败在那一条胭脂水米分染就的秦淮河上。”
他说着哈哈一笑,“你看看我,三句话总是不离本行,沈爷莫怪。老夫也是有感而发,好好的一座皇城就此陨落,可见阴气太盛,阳气便会损耗。这女人……”
他忽然抬眸,笑看了一眼沈寰,“女人总归不是善类,沈爷是侠客,想必平日里也是禁绝女色的了。”
沈寰点点头,忽然一笑,“想不到仙君对女子倒是颇有微词。不过依沈某看,女人也未必一无是处。譬如前次陈将军带回来的那三十名少女,现如今荣养在城中,日夜为天王祈福。这样高妙的主张,不也是出自仙君的神机妙策?”
她盯着刘仙君看,他的双目微眯,露出一丝一闪而逝的讶然,还有不豫。
她趁机接着说,“仙君是道门中人,早前听闻道家修炼的法术繁多,其中有一类是专修阴阳调和之术的。我觉得倒也合乎自然天理,由此可见,道家也并不是尽数排斥女子。”
刘仙君没料到她说话这么咄咄逼人,稍稍有些发愣,半晌仍是笑意盎然道,“说的在理,沈爷对道门知之甚多,看来还是老夫太过狭隘了。”
二人相对一笑,气氛变得松快下来。那好茶恰似醇酒,两杯下去,刘仙君对她已然换了称谓。
“沈老弟提到修炼之法,我近日确是有些心得。前些日子才刚练就了一盏桃花仙酿,今天既与老弟一见如故,少不得,就要拿出来与你分享一二。请老弟务必赏光品评品评。”
沈寰欣然道好,心中暗笑,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来了,且看看他有什么花样再说。
刘仙君的桃花酿,质地醇厚,气味诱人。分别呈与两杯中,然后像是有意为之,他用精心养出的小指指甲挑起了自己杯中的几滴,含入口中。尝过之后,目光清幽,望着沈寰但笑不语。
沈寰素性/爱洁,看着这一幕心里直觉得有些犯恶心。垂下眼自己消化了一番,余光见他拿起另一只酒盏,向自己面前推来。
她佯装低眉沉思,实则眼睛紧紧盯着刘仙君的手。于是看得一清二楚,刘仙君那枚一寸长的小指指甲正对着酒盏,轻轻滑过。
他的动作极快,瞬息间手指已离开。然而沈寰的眼力和她的耳力一样好——她曾在漆黑的夜里靠掌风聚拢一群萤火虫,一只只的细数它们的数目,直到连数十次答案相同才肯罢休。所以刘仙君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指甲中一星没有颜色的米分雾落入酒盏,便丝毫没能逃过她的注目。
比谁的手法更快么,那就试试看罢。举盏之时,她以大袖遮掩,迅雷不及掩耳般将杯中酒泼洒向窗外。紧接着连声大咳起来,借以掩饰酒水落在花叶上的声响。
“不好意思,喝得急了些。都为仙君的桃花酿滋味太好,小弟失态了。”
刘仙君摇首笑笑,不以为意,“老弟喜欢的话不妨多饮几杯,寒舍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也不过借此物聊表寸心,以贺你为天王立下的奇伟大功。早前你只身前往敌营,取那王介瞻的性命如探囊取物。天王能得到老弟襄助,真乃如虎添翼。”
沈寰一派闲雅,连连摇头,“仙君谬赞了,实在令沈某汗颜。其实我不过是杀人的时候,手法够快而已。”
“沈老弟风采卓然,这一个快字足以睥睨当世。”刘仙君颇有兴致,笑问道,“不知可否露两手绝技让老夫开开眼界?”
他一边说,一边眼睛不离的观察着她。
沈寰心中冷笑,她知道,他在算也在等,等她毒发那一刻尽快到来。
双双起身,沈寰和刘仙君步出书斋。她走到墙根下,柳树梢上正栖息着几只麻雀。
藏在袖中的手指捏上绣花针,她回眸冲刘仙君嫣然一笑。蓦地里扬起头看向其中一只麻雀,刘仙君紧紧盯着她人,这会儿也就不由自主跟着她的目光仰起脸。
她在此时瞄准麻雀,手不抬,纯以指尖力道射出绣花针。细针破风的声音轻不可闻,刘仙君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见那麻雀身子一晃,直直地坠在了地上。
他急忙走近前,仔仔细细,前前后后的查看,到了居然没能在麻雀身上找到一丝伤痕。
刘仙君不会知道,沈寰用的是一枚绣花针。力道掌控的够好,便足以将针身全部没入麻雀腹内。
他转过身来,与沈寰目光相对,她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