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2 / 2)

冯宅唯一的男仆忽然失踪,傍晚时分,却被人发现丢弃在距离刘仙君府邸不远的巷子里。人没死,身上无伤,唯有舌头被人割断了半截,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说话。

当晚之后,冯宅再也没有闹过鬼怪。然而冯学士终究也没能知晓个中奥秘,只是有些生疑却又无从追查,因为知悉真相的人已无法再诉说。

冯家上下不明就里,那男仆想必也没看清割掉自己舌头的人。事情做得隐秘,既警告了刘仙君一干人等,又解了冯学士的困境,可谓一举两得。

沈寰也明白,事已至此,如果道破真相,只怕高凤翔会颜面尽失。还要牵扯出刘仙君和他身后的陈将军,于事无补之余,反而会动摇军心民心。

原来这就是他的手段,足够狠辣,足够聪明。而他呢,躲在暗处深藏不露,又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

事儿就这么翻了篇,日子也像流水般淌过。转眼到了新年,沈寰作为天王的座上宾,头一次在筵席上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刘仙君。

慈眉善目,长须垂胸,宽大的道袍下,那一具皮囊也算仙风道骨。两道目光在她脸上流转,有勾魂摄魄之感。她顿时心生警觉,因为知道江湖上有种秘术,是以眼神蛊惑人心,乱人心智。一经想到,她体内自然而然生出内力,凝神相抗。一刻钟之后,刘仙君抚须淡笑,转头和身边人说笑着走远。

天王已入席,东侧首席的位置却还空着。众人对此都没有特别反应,足见那位陈将军地位超然。

不多时,外间响起铿锵的脚步声,姗姗来迟的人笑声如雷贯耳。除却天王高凤翔,众人纷纷起身。沈寰无奈,也只好缓缓站了起来。

陈将军武功卓著,骁勇善战,却有个与之不相称的名字——文德。众人向他参拜之时,他不过昂首跨步,丝毫不予理会。只是行到沈面前,却倏忽停下了脚步。

打量一番,他中气十足的问,“你就是那个夜半长啸,身负绝世武功的刺客?”

形容得太过夸张,沈寰轻笑,“不敢当,只是有些武艺傍身而已。”一边说着,她看见陈文德身后,有人向自己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正是源自那一对熟悉的,光华毕现的凤眼。

蒋钊这个人藏得深,不会公开与人为敌,面子上和谁都过得去。最要紧的是能审时度势,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嗬,我瞧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嘛,身上没有二两肉,只怕吃我一拳就倒了。”陈文德哈哈大笑,回首对副将问道,“你们说呢,这人有点刺客的模样么?别是江湖骗子,来咱们这儿混吃混喝的。”

主将调侃,余人哄笑,只有凤目中笑容渐渐凝结,有一丝忧虑缓缓浮现。

可蒋钊没说话。陈文德转头再看沈寰,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着,你这模样像是个戏子啊?嗳,会唱不会?今天过年,给咱们大伙来一出喜兴的如何?”

众人开始哄笑,上座的天王听见,只以为大伙在聊什么开怀之事,自然没太在意。

沈寰抬眼,淡淡扫过陈文德,“好啊,在下献丑,博天王和众将一乐倒也无妨。只是所学有限,只一出群臣宴最是拿手,倒是和此景此景甚为相合。”

陈文德目光一跳,终于渐生愠色。

她却自顾自接着说,“这出戏唱词写得激昂,在下觉得最后几句尤为慷慨。将军可还记得?献帝皇爷坐九朝,后来出了奸曹操。上欺天子下压群僚,我有心替主把贼扫,却只恨手中缺少杀人刀。”

听过念白,众人都不说话了。群臣宴,又名击鼓骂曹,说的是祢衡当着满朝文武痛骂曹操。这出戏自然是应景的。陈文德眼下正颇有几分曹贼跋扈嚣张的劲头,尤其近来为那三十名妙龄少女建雀台,虽打得是天王旗号,实则谁人不知是在为他自己谋私。他不吝自比曹操,沈寰也就无畏公然挪揄。

陈文德登时拉下脸,阴鸷的盯着她,“口齿倒是伶俐,可是没用。你到底不是来唱戏的,既是刺客,总得有些真本事,别指望靠耍嘴皮子就能蒙事!”

她还没吭声,陈文德身后的蒋钊已轻咳了一嗓子,“将军,时辰差不多了,还是先入席,不好叫大伙等得太久。”

陈文德蓦地一挥手,转头就走。方才迈出几步,却倏尔回转身子,一言不发突然地向沈寰袭来。

沈寰目光不离陈文德,见他扭身,左肩蓦地一沉,就知道他要出右拳。她挺立如常,只将左肩轻送,一面暗运内力抵挡。只听砰地一响,一记重拳已如砸夯般击在她肩头。

陈文德到底不是内家高手,所倚仗的只是力气罢了。拳虽重,遭遇对手强悍的内力,也只能反弹回来,倒是震得自己五指又麻又痛。

他被沈寰内力波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两步。蒋钊早已料到,矫健越上前,以身挡住了陈文德后退之势。一面含笑道,“将军真好力道,沈兄没防备,这会儿只怕肩膀已淤青了。您既试过了,咱们点到即止。毕竟大过年的,不好叫天王的客人躺在床上下不来。”

陈文德哼了一声,这话说得全了他的颜面。他也不好当场发作,觑了沈寰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一场筵席吃得索然无味,军中多数是粗人。一群兵痞聚在一起,三杯黄汤下肚,荤笑话、行酒令已呼号着响彻厅堂。

沈寰暗暗调理内息,心口隐隐有些作痛。那痛自然不是陈文德一拳所致,而是被她方才猛地催动内力引发。近来她练功,时常会感到心口微疼,进益的速度也因此放缓。思忖许久,她想到该是那次中毒之后遗留的病根。

趁人不备,她悄悄溜回了家。甫一进门,倒是听到一阵欢声。白音迎出来时,身后还跟着一脸憨笑的蒋铎。

“您怎么回来了,逃席来着罢。”白音不解释为何蒋铎也在,只一味笑着,“吃饱了么?那筵席上的东西估摸也不好吃,正经来尝尝关中的酿皮。我才吃了两口,味儿挺不错的。”

都送上吃的了,怪道近来她常提起蒋铎,还夸人家性情忠厚,原来是彼此看对了眼。

沈寰忍着心口一阵阵烦躁,笑道,“你们吃罢,我有点乏,先去歇着了。”

她这么说了,蒋铎也不好再待着不走,忙识相的告辞。白音送走人,一回身,直接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儿。

“看来也不是白夸的,他果然挺会疼人。就是不知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白音嗳了一声,丧眉搭眼的笑笑,“瞅瞅您这用词儿,怎么就是勾搭呢?大家住邻居,他又是热心肠儿,瞧见大过年的我一人儿在家,来陪着说说话罢了。”

“别不承认。”沈寰回想刚才,越觉好笑,“才刚人家走的时候,有些人可有十里相送的意思。他也正舍不得呢,临回头那一眼,我可是瞧得清楚……”

“什么眼?”白音装傻,“就他还回眸一眼呐,那得多吓人啊?别是在看您呢罢?”

说完想想,掩口葫芦的笑起来,“不过也没准,猪八戒使飞眼儿——还另有股子风流劲儿呢。”

沈寰笑笑,觉得心口翻涌得更激烈了些,要不是身子不适,她倒是乐意和白音多逗会闷子。随意说了两句,仍是独自进了屋,打坐调理内息。这一坐,就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静夜里头,一点动静都分外明显。窗棂子不过轻轻一响,她已睁眼,握紧了袖中短箭。

不过那轻功的步法很是熟悉,来人身上也有些淡雅的香气。

她们家最近还真是热闹,简直成了隔壁蒋氏兄弟此起彼伏登场的地方。

“好好的跳什么窗子?”她没回头,将袖箭收好,“这会儿来做什么?”

蒋钊轻盈跃到地下,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你们家那小丫头太磨牙,我要是从正门进,又得和她费白天话,索性跳窗子方便些。”

她故意问,“怎么无端端的,又怕起她来了?”

他一笑,“从前是不怕的,这会儿不一样了。说不准,我反正不能再得罪她。”笑罢,目露关切,“你没受伤罢,今天那一拳,我瞧着可不善。”

区区武夫一记拳头,打在身上像是石沉大海。她笑说没事,不还是感激他的关怀,还有今天的解围。

他点点头,欣然接纳她的谢意,却又蹙眉道,“可我看你那会,面色有点不好,像是不太舒服,是不是练功出了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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