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岚躺在病床上,紧闭的眼睑上睫毛剧烈颤抖着,她不断呢喃自语,伸手去抓东西,守在一旁的于凤赶忙过来叫醒她。
忽然有光射进了眼睛里,世界突然亮了,她被迫睁开眼,木然盯着雪白的墙壁,额角落下一滴冷汗。
刚刚她只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吗?
“我怎么在这里?”
于凤帮她将床抬高,调适了一下吊瓶,开口解释,“你突然休克,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医生毫无办法,气得我差点将医院给拆了。”
“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宋宋的消息。”
“没有消息也不代表是坏事……”见秦岚想要坐起身,于凤赶忙按住她。
“我要去找她!”
秦岚挪开于凤的手,眸色清冷,瞥了一眼手上的吊针,抬手就给拔掉,血珠喷涌而出,在墙角溅了一串,她光着脚就走下床,忍着不适朝着门外走去。
“岚,别发疯了!”
“护士拦住她!”
于凤被秦岚推开,猝不及防,磕到了床脚,疼得龇牙咧嘴,却也顾不上疼,赶忙让护士进来拦住秦岚。
恰好,门被人推开,万小希一脸的诧异,而跟在她身后的男人,却是直接攥住了秦岚的胳膊。
秦岚挑眉抬头,看见了朱江儒雅的面孔,当即神色不悦,“是你?放开我!”
大病之后的秦岚,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她的反抗在朱江眼里不值一提。他瞥见了她一直在渗血的手,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心,大掌扣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松松让她动弹不得。
挣脱不开的秦岚脸色差到了极点,她将目光转向了于凤,“凤,帮我。”
于凤从来没见过这般脆弱无助的秦岚,火爆脾气当即上来,不忍心看着秦岚被欺负,刚想要上前,却被万小希给拦住了。
万小希今天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对,精致秀丽的脸孔多了几分暗色,“别添乱,跟我出来。”
鲜少见万小希脸色阴郁,于凤诧异之余,被拽了出去,站在空荡荡的廊道里,她的脑袋陡然清醒了几分。
“小希,是你带朱江过来的?你不知道他对岚是什么心思吗?”
“我知道。”万小希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这段时间你一直陪着岚,她需要你,这我能理解。你们是好姐妹,这我也能理解。但是凤,我想问你,你把我跟兜兜放在什么位置上?你的心里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望着眼前神色犀利的万小希,于凤有些愣住,她记忆中的小希,是温和的,温和到几乎没有脾气,能够包容到她的一切缺点,可是为什么现在却要这么咄咄逼人。
“你一直将兜兜寄养在国外,我可以忍,因为你想要过二人世界,我理解为你爱我,可是就在前天,我高烧不退打你电话打不通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凤,在你的心里,姐妹情谊永远比爱情重要对吧?”
于凤向来没心没肺,可小希却是个感情细腻到骨子里的人,对于凤,她一直选择包容与忍耐,但是每个人都会有隐忍的极限。
万小希毫无征兆的爆发脾气,显然超出了于凤的预料,这一刻,她无力辩解。
唇边浮现一丝自嘲的笑容,万小希的脸上写满了苍白无力,“放心,我不会要你做出选择,岚是你的姐妹,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自愿推开,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字一句都撞击在于凤的胸口,她不断收缩瞳孔,脑子却还是一片空白,她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离开?
直到拐角处已经没有了万小希的影子,她才回过神来,猛地追出去。
繁华的街角,人流如潮,灯光幻影,处在高楼林立的都市之间,她不断地找寻,却连自己都迷失了方向。
病房里,秦岚瘦削的脸颊闪烁着怒意,手腕上因为挣扎而弄得青紫一片。
“你不可能一直绑着我,我总会找到机会出去找她。”
她冷静下来,习惯性用威胁语气,这让朱江哭笑不得松开了手,他一双深邃的眼眸藏在眼镜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岚,我希望你能够冷静的接受,毕竟已经发生了,谁也不想发生的事情,但是谁也改变不了。”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秦岚感觉到额角猛地一个抽搐,疼得她头昏目眩。
“在那天发生事故的车祸地点山下,警方发现了一具尸体,基本可以确定是宋聿兮。
“不——不可能——”秦岚灰蒙蒙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她摇了摇头,唇边勾起讽刺的弧度,“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已经帮你去确认过了,尸体因为高度腐烂已经火化,这里是她的一些遗物。”
朱江的手里一直提着一个公文包,他当着秦岚的面打开,将里面用塑料袋封好的物品一一拿出,手机、衣物还有一张照片,是她们曾经的合影……
“哐当!”
身体瞬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秦岚捂着眼睛,甚至连再看一眼那些遗物的勇气都没有,她几乎是狼狈地俯着身体,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许是从来都没有看见秦岚这么痛苦的样子,朱江原本淡漠的脸上掠过一丝心疼,在他弯腰碰到她的那一刹那。
她沙哑着声音嘶吼,“出去!你都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出去,你别做傻事。”
朱江叹了一口气,扫了一眼手上的遗物,还是将它们放在桌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病房。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最后看了一眼不住颤抖的秦岚,眸色一暗。
岚,别怪我,我是为你好,趁早忘了她,你才能有新的开始。
门被合上的那一瞬间,整个人房间都空了下来,秦岚的心也空了下来,原本蜷缩成虾米状的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她仰面望着天花板,一阵阵天旋地转。
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有闪烁的光点,是橘黄色的,很温暖的感觉,她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一行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冷,很冷,冷得她几乎觉得自己呼出的都是寒气。
这个梦好可怕!她到底怎么样才能醒过来!
那个只要有一点高兴的事情就会笑得像孩子的宋宋,就算再难过再痛苦也不会肆意流泪的宋宋,会给她做饭给她买花的宋宋,那个曾经承诺过会陪伴她一辈子的宋宋……
就真的这样离开了吗?用这种最为惨烈的方式,甚至不给她任何挽回的余地?
“岚,热水已经放好了,你可以来洗澡了,为了避免你又睡着,我特地给你设了三个闹钟,看……”
耳边恍惚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秦岚从地上站起身,走进了洗手间,望着镜子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她愣了愣,目光空洞。
“头发不吹干睡觉会头疼,既然你怕麻烦那我帮你吹,还不行吗?”
“岚是在找丝袜?我看你丢在地上就给你洗了,收在了你房间柜子抽屉里。”
“创口贴!快点我给你贴上!流了好多血,疼不疼?我吹吹?”
……
眨了眨眼,她仿佛又看见了在她身后来来回回走动的宋宋,好像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总是碎碎念着,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宋宋……你害怕吗?没有我在身边?”
你不怕吗?可是我好害怕,害怕面对接下来没有的日子?
“碰!”
洗手间的门猛地被人撞开,朱江愣在门口,雪白的墙壁上到处是斑驳的血迹,一串串,犹如泼墨的梅花,秦岚就这样坐在浴缸旁,脚边是刀片,而手臂上满是刀痕,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更是血流如注……
“你真的是疯了!不想活了吗?”
下一秒,朱江反应过来,冲了过去,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拿过了浴巾牢牢堵在了她手腕的伤口上。
“医生!救人!”
幸好是在医院,伤口及时被止血,医生告诉朱江,要是再晚一步,秦岚就可能失血过多,回天乏术。
“为什么要救我呢?让我安安静静地离开不好吗?宋宋一定还在等着我!”
望着躺在床上羸弱的秦岚,朱江铁青的脸色有所缓和,搁在床边的手却紧紧握成拳,他想不到那个女人在秦岚的心中占了这么大的分量。
“傻瓜!别再欺骗自己,也别再给自己找借口!如果她还活着,绝对不会想要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一句话便像是触碰到了秦岚的逆鳞,她猛然瞪大眼,情绪失控,一把将床头柜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提到她!给我滚!”
漠然站起身,他面无表情,摔门而出。
太阳从地平线上消失,夜色陡然降临,霓虹灯照亮了都市,车水马龙还在继续。病房里拉上了窗帘,透不进一丝光,阴影一点点爬上了墙壁,淹没了床上微微隆起的身影。
☆、生无可恋
嘈杂热闹的酒吧,灯具光怪陆离,厚重的音乐撞击着人群,舞池里男男女女扭动着身体,沉浸在夜晚的旋律里。
吧台的角落,男人一杯接着一杯酒下肚,微醺的眼里明确写着,生人勿近。
“哇塞!快看!有美女!”
忽然酒吧里安静了几秒,所有人目光的都集中在了门口,一个面容绝艳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她不仅美而且有女人味,凹凸有致的身材不由让人感叹造物主的偏心。
无视四周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唐琳甩着一头挑染成酒红色的波浪大卷发,似笑非笑地朝着男人走过去。
感觉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肩头,朱江不悦地扫了一眼,看见是唐琳,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推了一杯酒过去。
见唐琳默默喝酒,朱江主动开口。
“你确定那个女人是你的亲妹妹?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巧?我是不这么觉得,要是当初我选择跟秦岚合作,而不是跟你,或许我会早点见到我的妹妹。”
提到秦岚,朱江脸色沉了沉,又抿了一大口酒。
“你已经将我妹的死讯告诉她了?她现在情况应该不太好吧?”
朱江没有回答她,忧郁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他的嘴边难掩苦涩,只能借着喝酒来麻痹自己。
“看见她那样不忍心了?”唐琳完美无瑕的面孔多了几分怒气,她一把夺过了朱江手中的杯子,语气森冷,“别有所动摇,我是绝对不会容忍,我的宝贝妹妹跟她在一起。我们唐家失而复得的宝贝小公主,必定是要嫁给一个足够完美的王子。”
摘下了脸上的金边眼镜,朱江阴鸷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清明,他勾唇冷笑,“你那妹妹嫁给谁我不敢兴趣,但是有一点,你最好不要做出任何伤害秦岚的事情。”
“哟,你还是挺痴情的,当初不是还要和我联手,击垮秦氏的吗?你现在这样心慈手软,以后如何能成大事?”
“这是另外一码事,我自有打算!你快走吧!你应该也不想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
朱江又点了一杯酒,视线环顾四周,时刻关心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唐琳点点头,与朱江达成了一致,半是威胁半是叮嘱,“你最好尽快跟秦岚结婚,不然我没法给兮儿交代,指不定就会想出什么招数对付秦岚。”
“办法用不着你想,我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
将高脚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朱江半眯的细长眼写满了算计。
第二天,身体尚且还虚弱的秦岚,却独自一人出了院,她回到了别墅,强打起精神,为宋聿兮准备葬礼。
这是她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
“秦总,这是你要的,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帮你找到的。”尖嘴猴腮的男人一早就敲开了别墅的门,殷勤地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骨灰盒送到了秦岚的面前。
“这是支票,要多少自己填。”
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秦岚的声音低沉沙哑,随手甩给了男人一张支票。
男人慌忙接住了支票,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秦总不是再开玩笑吧?再三确认这支票是真的,他顿时激动得心脏快要跳出来,刚想要说几句奉承话,门却陡然在他鼻尖一寸处,重重地合上,险些将他鼻子给撞断。
秦岚穿着一身白衣,头上别着一朵白绢花,难得的素雅模样,她将骨灰盒紧紧搂在了怀里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宋宋,你先留在这里陪我,等到哪天我不行了,我就可以永远跟你在一起。还记得,我们在青藤巷养老院种下的那棵老槐树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安眠于树下,再也不分开。”
秦岚抱着骨灰盒,一直呢喃着,她不是爱说话的人,现在却多起来,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而没有说。
放在床上的手机仍然在震动着,是她的朋友亲人发来的,所有人都在担心她会想不开。
其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活着为了什么而死就能解脱吗?
“宋宋,我会监督养老院完工,完工那天,我带你去看看,它是我们曾经共同的梦想,也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若是没有青藤巷,我也不会遇到你。”
除了修好养老院,秦氏巨大的资产她也需要安排,如果按照她本人的医院捐给福利机构,董事会那帮人也会阻拦,现在看来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拒之所有人于门外,秦岚的状况让人担心不已。
于凤这几天也在度过人生中最艰难的几天,一面牵挂着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一面却又要想方设法挽回自己的爱人。
这种矛盾让她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星罗密布的夜空,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拂,a市顶尖酒店的露台上,布置精美的餐桌上点着蜡烛,堆着迷人的花朵,一旁乐队整齐地演奏着优美的旋律。
穿着一身白色修身连衣裙的于凤心情颇为忐忑,直到她瞥见了一露脸就准备离开的万小希,赶忙飞快跑过去,将她搂住死也不松手。
“你闹够了没有?”万小希穿着简单蓝色便装,齐耳短发别再脑后,一张脸颇像精灵,“我的选择已经告诉你了,所以我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于小姐。”
“我已经知道错了!小希,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原谅我,我这个人性格你该知道,从小就仗义而且岚为了我也做了很多事情,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不帮她。”
听了于凤的话,万小希不知该觉得自己可悲还是该庆幸于凤的诚实。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也感激岚为我们做的一切,但是我真的接受不了你对我的冷漠和忽视。”
“我怎么可能忽视你?小希,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的唯一,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是外人,我以为你懂我……”
于凤神色少有的急切,她紧紧攥着万小希的胳膊,生怕她离开。
“彼此给彼此一段时间静一静吧!我需要想清楚,你也需要想清楚。”万小希深邃的眼眸柔和了些,她从来都是理智的,看问题总是那么透彻。
“不,我想得很清楚。”于凤猛地摇头,桃花目盈盈如水,“这好比一个问题,你跟岚同时掉进河里,我会救谁。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并且有了选择,我会先救岚,但之后我会跳下水陪你一起死。”
许是被于凤真挚的目光打动,万小希不满嘟哝了一句,“什么死不死的!尽说些胡话!”
“小希,你就原谅我吧!岚她现在已经痛不欲生了,我们当真不管她吗?”
“这么说来,宋宋的死是真的?”万小希这两天也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在于凤确认之后,脸色变得苍白,眼角噙上了泪花,“她那么好的人怎么说走就走呢?”
“完全预料之外的结果,谁也想不到。”于凤无奈叹息,神色也难掩忧伤。
沉浸在悲伤之中,于凤与万小希的隔阂消除了不少,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又觉得庆幸,能够像她们这样走到最后真的很难。
“要不要去看岚,让她一个人呆着,我也有点不放心。”忽然觉得此前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万小希蹙眉提议。
“岚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暂时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秦岚的逐客令使得整个葬礼安静而平和,至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操持着,洁白的雏菊、复古的长明灯、冗长的信件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取下脖子上的项链,将其中一枚戒指搁到了骨灰盒里,她愣愣望着,一看就是大半天。
紧闭的大门隔绝了她与外界的交流。
临近中午,忽然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别墅的门口,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抱着一个东西,隐约可以听见微弱的哭声。
“朱总是要我们把孩子放在这?”
另外一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堵住了婴儿的嘴,省得他引起别人的注意,“没错!把他丢在这,我们赶紧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抱着孩子的人比较心软些,盯着怀中白白胖胖的孩子瞅了几眼,动作有些犹豫,“可是万一那女人不收留这孩子怎么办?”
“那就只能怪这个孩子命不好了!”
另一人将孩子抱过去,扔在了别墅的门口,按响门铃之后,对着身边的人使了使眼色,两个人飞奔上了停在草丛里的车,很快就没了影子。
秦岚躺在二楼房间的窗口边,脑袋昏昏沉沉的,听到了门铃声,半睁开眼却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又闭上眼。
“哇哇哇——”
突然婴儿的哭声变大,一声声撞入秦岚的耳膜,她蹙起眉头,过了几分钟,清瘦的手指撑着地毯坐起来。
空荡荡的别墅里,一个清寂的背影缓缓下楼,走到了门口,面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秦岚一开门就看见了躺在眼前的婴儿,被一块碎花小布包着,看见她忽然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亮的眼怯生生地打量她,抹了,他转了转眼珠子,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啃起来。
“你从哪里来的?”
终是叹了一口气,弯腰将他抱起来,走出院子,四下看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难道是觉得我的生活还不够乱吗?”
望着怀里冲她嘿嘿傻笑的婴儿,秦岚的脸色沉了沉,眼底写满了疲惫之色。
勉强给自己梳洗了一下,秦岚瞥了一眼被他放在桌上的婴儿,见他没有动静,心里一惊,急忙跑过去,发现他还在抱着脚丫子啃得正欢。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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