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腿没好之前不许到处乱走,要出门必须得告诉我,也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要是出了事你就自生自灭去。”我坐在床沿边上给他转述医生的话,当然那医生是边骂边说的。
“你的腿可能之后会有点后遗症,要少进行剧烈运动,注意找医生调理,饮食也记得清淡一点,”我躲开他碰过来的手,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还有,等好得差不多了就给我滚回你自己家,就算残废了你还不至于请不起人来照顾。”
宋清寒的脸还有点泛红,我拿手背感受了下温度,依然热着,便让他把退烧药吃了。
我居然会沦落到在这里照顾他,一想到这个我就要发笑。可他要是再带着一身伤乱来,别提他自己的命,我迟早都要被他害死。他不惜命,我还想好好活着。
此时的宋清寒分外安静,也许是精神都花在折磨我上面了,让他喝什么药就眉毛都不皱地喝下去。只是太过黏人,动不动就要靠过来,我总得时刻注意着躲开他。
现在对着他这张脸,我已经不再会有多余的心思,他在我眼里顶多就是个病号,还是一不小心就会发疯的危险病号。要不是他按着我的手把刀刺下去,我压根就不会管他。
他从伤害别人变成了伤害自己,我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可我并没有因这改变而感到轻松多少,一点点都没有。我怎么逃怎么躲都避不开他,他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我的全部信息,我要怎么抵挡一个有备而来的人。
“你爸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我问他。
“他手边刚好有根钢管,我故意拿话激他,他急了就拿起来了,”宋清寒不再神游,讲起这个话题表情甚至有些愉悦,“可惜没打两条腿,不然我就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不可理喻。”我打断他,甩下这四个字便端着药碗离开,跟宋清寒讲话好比对牛弹琴。别人想着痛不痛,他在乎的却是打得有多狠,能不能换来我的同情。
宋清寒占了我的房间,晚上我只好委屈自己睡在客卧,手机却突然开始振动——我告诉宋清寒,有事就打电话,我说完才发现他盯着我看,来了一句“可是你把我拉黑了”,我差点被他气到岔气,不爽地把他号码暂时拉出来。
我推开房间的门,宋清寒坐在床头看着我,房间的灯没开,窗外的光线透进来,看不真切他的表情,“没什么事,就想告诉你,生日快乐。”
我愣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钟,才发现十二点刚过,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天。最近我明明闲下来,却比高三时还要疲惫,离开了家竟然连生日都给忘了。
“你别来烦我就是对我最好的祝福。”我捏着门把手,说完后便关上了门。
中午门铃突然响起,我打开门,看见门外放着一份蛋糕,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定的。我在把它扔掉和拿进来之间犹豫许久——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更何况是生日这种本该快乐的日子。
晚饭时我把蛋糕拿出来,给我和宋清寒一人切了一块,多余的就收进冰箱里当宵夜。他催着我许愿,我象征性地点燃蜡烛闭上眼睛。
可我知道我的愿望谁都无法实现,哪怕是宋清寒自己——我希望高考后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家里多了个人,我做什么都要多做一份,他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又一脸无辜地告诉我他家就他一个,没人能送衣物过来。我早就不会专门为了他跑一趟,谁爱去谁去,我凭什么惯着他,最后忍无可忍地让他自己上网买。他嘴上答应得好听,还要故意换上我衣柜里的衣服,生怕我认不出来似的。
懒得跟他废话,我把他身上那条衣服扒下来就扔进脏衣篓,把赤裸着上半身的宋清寒塞进被子里,离开前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内裤……穿的谁的?”
我真后悔了,我就不该一时心软让他留下来,现在还要在这受气。我大概是上辈子刨了他家祖坟才会在这辈子遇见他这么个讨债鬼。
宋清寒每天睡前都要对我说一句“我爱你”,我一向充耳不闻,选择性地过滤掉这些无用信息。他的爱太沉重了,我担不起,也不想再爱。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炸得人粉身碎骨。
骨折后的康复训练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我让他自己找训练师上门带他,他却拖拖拉拉,每天就等着我用临时学来的手法给他按摩。他腿上的伤痕有几道特别深,已经沉淀成深色,我很难想象宋绝下狠手时宋清寒的心理活动,我没法和现在的他共情。我曾经能盯着他的腿看一下午,现在他的小腿肌肉已经开始萎缩,变得太过纤细,少了当初恰到好处的美感。
这真的值得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宋清寒,藏在那些认真的、可爱的他的虚影背后,继承了宋家的“优良品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非我看错了人,他从来就不是我心甘情愿想象出来的那样,我自己带着滤镜将他美化神化过头,最后全部报应回自己身上。
他在我家待到了开学报道前一天,在我的逼迫下开始进行合理的康复训练,走几步路是不影响了。
我妈给我打视频通话时我会故意坐在远离他
', ' ')('的地方,好让宋清寒这个名字彻底从我妈的世界里消失。宋清寒远远地看着,等我挂断后突然说:“我对不起阿姨。”
“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你没资格说‘对不起’,也没有人会愿意接受你廉价的道歉,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我直视着他。
“你说我现在这样照顾你,你爸妈会不会又要对我动手了?其实我每天都很害怕,怕一觉醒来又要听到什么噩耗,”我很少对他说真心话,这也许是他离开前最后一次了,“为什么你非要是宋清寒,为什么你总在我以为可以回到正常时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你要让我爱上你?”
我们约定好的最后一天,我送他到小区门口打车,他看着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没有人会看出他曾经亲手把刀刺进身体,只为了换我们这些天的独处。
他站在路口等车,回头看向我,动作像是想要伸手拉住我,又僵硬地收回手,他说:“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吗?或者周末和放假过来陪我就行。”
“不可以。”我直接拒绝他。
答应或者不答应,反正他早晚又要回来,结局不会有任何区别,那我为什么要整天看着他这张脸心烦。我看着出租车飞驰着消失在视线里,低声自言自语:“其实你挺傻的。”
声音消散在风里,我慢慢走回家,将属于他的痕迹全部清除。
开学当天我是第二个进宿舍的,已经有人在上铺边收拾边张望,见到我就抬手打招呼,说他叫孟宁。
“许如昭。”我把行李箱拉进门,简单地说了自己名字。
他却看着我出神,过了一会儿意外地说:“我和你是一个高中的。”
“那挺巧的。”我朝他笑笑,笑容却在听见他下一句后凝滞了——
“你和宋清寒不是情侣吗,当时可震惊了我们班不少人。”
本想着在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结果认识的第一个舍友就是校友,还能有比这更倒霉的事情吗?我克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直接告诉他:“我们已经分手了。”
另外两个舍友一个叫周安,一个叫王浩,性格都挺外向,看起来不难相处。作为沟通感情的第一顿饭,我们去食堂点了麻辣烫,孟宁和王浩就“麻辣烫加泡面好吃还是粉丝好吃”开始了探讨。
熟悉的场景,只是换了不同的人,我不是恋旧的人,这时也突然想起陆昊来,想起我们初中那顿二十块一人的麻辣烫。
他前几天给我打了电话,在那头醉醺醺地说他还是跟女朋友分手了,对方绿了他。我自己都没能处理好情感问题,只能俗套地安慰他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说到这时我故意看了宋清寒一眼,而他恍若无事地朝我笑了笑。
大家酒饱饭足就聊起了感情史——男人之间永远聊不腻的话题,周安和王浩还是单身,孟宁正在和女朋友异地恋。最后他们的视线都看向了我,眼见着孟宁想要说什么,我立马抢先开口:“我是gay,暂时不打算谈恋爱,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他们全都表示不介意,这个话题就当翻过了篇。
学校大一强制晚自习,总让我觉得梦回高三。路上几盏路灯稀疏亮着,去自习教室的路上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像极了宋清寒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
我揉了揉眼睛,再向那里看去时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一切都像是一场幻觉。他早就不知不觉占满了我的回忆,想起什么总与他有关,就连我的眼睛都要欺骗自己,这大概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好在那天后我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幻觉,宋清寒确实按照约定在我面前消失了一个学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