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大的纸上,有人画了个等比例缩小的大卫,结构准确,明暗清晰,用笔松动,尚未深入刻画就已好到令夏知蔷惊讶。
他还在旁边画了个骨骼版的解剖图,和一个肌肉版的,并附上注解。
“脑颅部和面颅部,以及额、颧、上颌、下颌构成的四个体块是相互穿插的关系,所谓画骨不画皮,先把它们弄清楚,剩下的就简单了。”
“这两块肌肉叫胸锁乳突肌,它后面的是斜方肌……你读本科以后肯定要学艺用人体解剖,可以提前记一下。”
“上下眼睑都有厚度,不要画漏了。而眼球则分为以下几个结构……”
夏知蔷默念到一半,又去对比着角落里那副人骨架子细想,不消片刻,只觉原本混沌一片的脑子像被人拿斧子开天辟地了似的,清明至极。
最后这人写道:“大卫的瞳孔很有特点,仔细看看,会有新发现。”
她依言去看。
那尊冷冰冰的大卫石膏像,眼中竟嵌着一颗……爱心。
后来两天,夏知蔷每到早上都能收到一张写满解剖学要点的纸。她边思考边照着对方说的修改,等要收尾时,还故意提了个小小要求:
眼睛那儿我还是画不好,要不,你动手帮我改吧?
他当然没拒绝。
一晃眼到了每周例行评优的日子。
为了调动这群来混日子的小屁孩的积极性,周继放了盒不知打哪儿淘的爱心贴纸在画室。
还规定,前一天下课就要将各自的画作贴在镜子上,第二天再来评比。大家若觉得哪张画好看,就将爱心贴哪一张上,数目多者胜。
夏知蔷和神秘人合作的这张大卫,当之无愧地得了第一。
连周继都感叹:“一开始我真恨不得亲自上手,帮你画两笔再说。没想到你来个先抑后扬,嗯,有点意思!”
夏知蔷很想放声大笑,又不太好意思,含蓄的嘴角弯了好久都没放下。
——这可是她在素描一科,第一次获得如此之高的褒奖。
突然,有人疑惑道:“不对啊,班上一共18个人,所有画上的爱心全加起来却有19个……多出来的一个是谁贴的?”
答案只有夏知蔷知道。
也是在这天,她鼓起勇气在镜子上留言:“夏天要过完了,我们可以见一面了吧?”
结果提议的是她,失约的,也是她。
而后面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夏知蔷被命运推着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根本没办法生出旖旎心思去回望这一段美好得不真实的经历,和怀念某个不曾谋面就已深交的人。
思绪尽数回笼,夏知蔷第一反应是给冯殊打电话。
点了拨号键又赶紧取消,她稍作思索,也管不得什么周继不周继了,招呼都没打便跑出机场,拦下了一个的士:
“去广云。一口价800块不用打表,走不走?”
到达时已是下午。
画室所在的楼栋外,用红漆喷涂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还好拆迁工作尚未开始,一切都有迹可循,夏知蔷看了眼手里一直随身携带的钥匙,暗自庆幸着,提步上楼。
画室还是上一次离开前的样子,画架横七竖八,地上纸张散落,唯有镜子上贴着的画作又掉了几张下来,风一吹就微微翻动,发出沙沙轻响。
来到镜子面想,夏知蔷将手机电筒打开,对准镜面,又用手挡住窗户一侧的光线,贴近了去看。
果然。
说不清是生气还是高兴,又或许,还有点别的情绪在胸腔里奔涌,夏知蔷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往外走。
她循着大概方向沿走廊找了一圈,终于在方位相背的走廊尽头发现了一扇隐蔽小门。
以前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人是藏在这里。
已经锈蚀的门锁不起作用地挂在那儿,轻轻一拨,兴许就能打开。
无名的怯意,让夏知蔷开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闭上眼,她狠狠吸了口气,这才下定决心推开了它。
窄小狭长的屋子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虽空置了这么多年,仍能看出原主将其收拾得很是干净,四处除了一层薄灰,半片多余的纸屑都没有,犹如那人才刚刚离开。
不对,桌腿处似乎还是落了一页纸。
将其拾起,夏知蔷掸落灰尘后一瞧,怔住。
这张纸,明显是被人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边沿略有不齐,还呲着毛边。而纸页左上方印着一行小字:
仁和医学院。
类似的笔记本内页,夏知蔷曾经见过。
冯殊那本厚厚的、旧旧的黑色笔记本里用的就是这种纸张。他曾在某一页上,拿整齐细密的英文笔记将手绘心脏剖面图围了起来。
那颗心脏画得极好,用的是淡淡的粉色,夏知蔷却爱不释手,说它美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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