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向来讲究,抹泪只用手帕,冯殊连递个纸巾的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听她倾诉。
情绪排解完,师母拍拍冯殊的手,语重心长:
“眼见着都奔三了,你的婚姻大事可不能再等了,不然我们家老徐心里踏实不了。他上个月还说,等回来了,再介绍几个女孩儿给你认识。”
冯殊哑然,摇摇头说不用。
师母不悦道:“就不说我们了,老李老高帮你牵的红线还少?你的条件是好,但那些姑娘也不差,漂亮的有,贤淑的也有,难道一个都看不上吗?”
叹口气,冯殊痛快承认:“师母,我已经结婚了。”他继续解释,“出去之前领的证,来不及大办,原本是想等回国了再当面跟你们讲的……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冯殊和夏知蔷结婚时没办酒,只请至亲一起吃了顿饭。别说同事师门了,就连远一点的亲戚都没知会。
师母一时是又生气又高兴,拉着冯殊多说了会儿话。
放他走之前,老太太叮嘱:“抽空把小夏带过来,让我们认个脸。”她说完又懊恼,“瞧你师兄干的好事,才回国就把人拖出来……赶紧的,回家陪媳妇去。”
科里还有些事情要交接处理,进修结业汇报也没交,冯殊便说:“我不着急回家。”
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新婚小夫妻该有的黏糊劲儿。
“吵架了?”师母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冯殊说没有。
师母了然:“你一出去就是大半年,聚少离多的,夫妻两难免沟通不良。人家比你小了四岁,一个人在家怪不容易的,有怨气正常。你凡事多让着她一点才对,别较真。”
经人一劝,冯殊有点动摇,谁知刚到科室就被一个同事给拉住了——对方老婆提前破水,已经进了产房,想跟他调个班。
“你没家没口、一身轻松的,就帮帮哥的忙吧。”同事说。
冯殊答应下来,却想,自己务必要找时间把夏知蔷带来医院晃一圈了,顺便请领导同事吃个饭。
随即他又怅然:也不知道这段婚姻能撑到什么时候,还是再缓缓吧。
一忙就忙到了第二天下午。
手术一台接一台,还赶上了一次急会诊,要不是刚回国、没来得及排上择期手术,冯殊兴许能创造非住院总任期连续48小时不休息的个人记录。
换了衣服,时间刚过五点。冯殊见徐教授那边还没好消息来,准备走人。
陈渤找过来了,勾住他脖子不让动:“你个冯狗,回来也不给爸爸请个安,欠我钱了还是欠我人了?躲什么躲。”
忽略这人爱嘴上占便宜的幼稚习惯,冯殊拍开他的手:“别耽误我回家。”
冯殊大陈渤三岁,两人在南大仁和医学院读书时就认识了,毕业又先后留在了附属仁和医院,一个在心外,一个在脊外,关系还不错。
当然,在某件事发生之前,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曾经比不错还要再不错一点。
听到回家两字,陈渤炸了:“娇妻在怀就是不一样,下班都变得猴急猴急的。别忘了,当初要不是你蹦出来截胡,人家小夏跟我——”
有人目光一凛。
陈渤顿住——剩下的话不可说,也不能说。他便打了个哈哈绕过去:“外头下着雨呢,打算怎么回去?”
不等人回答,他继续哔哔:“叫你买车不买,手上大把的钱揣着不用,非说什么不需要。现在……嘿,傻了吧。”
没搭理他,透过窗户往外看了眼,冯殊只问:“有伞吗?”
陈渤当即拿了个过来,叮咛:“我在这儿可就剩一把了,明天记得还。”
“顺了那么多蓝黑笔走,我要你还过?”
冯殊说着接过那把折得跟菜花儿似的破伞,心里嫌弃非常:什么富二代,名字取得诡异就算了,生活细节也是一塌糊涂。
啐了一句“爸爸不和你计较”,陈渤说自己要去买点东西,顺路跟着冯殊下了楼。
瓢泼大雨自上往下倾灌,地面川流汇聚,一看路就不好走。冯殊站在门廊下,正准备撑伞,兜里手机响了。
是夏知蔷。
“……老、老公?”她似乎还没熟悉这个称呼,叫人叫得磕磕巴巴的,有些犹豫,有些生疏。
捏紧手机,冯殊望向恼人的漫天雨幕,没着急接话。
那边耐心等了几秒,似乎是拿不准他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又一声轻唤,语气里小心翼翼的:
“老公?”
夏知蔷的声音算不得尖细,语调却很软。她尾音较刚才稍往上扬了那么一点,还转了个弯,有种不自知的拖沓。
撒娇似的。
雨还是刚才的雨,只是空气中开始莫名弥漫起一种淡淡泥土味,还混杂着几分青草香,让人不自觉想起年少时雨后的操场,清新又透明。
心里松快了些,冯殊终于开口:“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
“没事我挂了。”
“诶,你别挂啊!我、我——”
一逗就着急的夏知蔷,又开始支吾了。
冯殊猜,她应该是想问自己今天会不会回家。
夏知蔷向来习惯先察言观色,再根据别人的需要来调整自己的行为,接近谨小慎微的程度——虽然她通常无法第一时间看出对方真正的需求与意图,但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