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里含笑,像萃了星河,“我爱他?你说谁?”她问。
柳熹突然停口,坦然一笑,“我问的是夫人的孩子,也问夫人的亡夫。若不爱亡夫,夫人何苦要独自一人带着她的孩子,想必定是情深意切,至死不渝。”
“实不相瞒,我对夫人一见钟情。以报恩为由,把夫人带到这里,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得夫人青眼。看来我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叶蓉把敷在安儿头上的面怕拿下,泡到热水里,水温高,叶蓉乍然伸进,手被烫的缩了一下。
柳熹快步上前,一把抓过她的手,叶蓉敛下眼,蓦地把手缩在衣袖里,声音渐冷,“我不爱他,跟他的每一刻都恨不得杀了他,留下这个孩子也只是因为心里的愧疚,即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街头的乞丐,我也会留下。”
“柳公子,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不妨去给我找一个人,他叫刘信成,是徐州顾府东院大夫人的侄儿,我喜欢他,只认他一个人作夫君。”
柳熹走时一句话都没说,脸黑如锅底,叶蓉无从判断他究竟是因为她说得这一番陈词打击到,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好不容易从顾华庭手里逃出,她断然不会再入另一个深坑。
邢州柳府
二公子整日早出晚归,不见人影,柳家老爷再也坐不住把他叫到书房。
“熹儿,你这几日不在府中好好养病,都在做些什么?”
柳家老爷子柳芳周看着面前沉坐的人发愁,这是他三妹妹的孩子,他三妹妹在那个顾府里早死,他有心去顾府把这个侄儿接出来,却遭他拒绝,说什么都要继承西院的家产。柳家虽不如顾家富足,但家中也有不少庄铺,而他的侄儿就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走。直到一年前一个夜里,他气息微弱,聊胜于无地被人送到府中,柳芳周请尽郎中给他诊病,半年才将将养好,这几日又不好好在府里歇着,偏要往外跑。
柳芳周气得直拍桌案,“你倒是说说这几日出去都做什么了?郎中叫你在家休养,你这病都是靠药材吊着,说不上什么时候你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
柳熹想到今日客栈见那女人时她说的话,目露嘲讽,“死了就死了,左右没人挂念!”
“糊涂!”柳芳周负手越过桌案走近他,“你可知道你母亲当初为了生下你受了多少苦,而顾家又是怎么待她的?你怎么和那人的一样混账!”
话落,柳熹双目瞪圆大,眼底猩红一片,猛地站起身,双拳攥紧,“我敬你是我舅舅,只这一次,再提他,下回别怪我翻脸无情。”
柳芳周也自知失言,看着眼前人摔门而去的背影,他双目模糊,回坐在太师椅上,悠悠长叹一声,“都是冤孽啊!”
说起顾华庭的生母柳珍儿是邢州出了名的美人,与顾府的大爷一见钟情,远嫁徐州,柳芳周还给她添了不少嫁妆。可这一远嫁,柳珍儿一个闺阁中受尽宠爱的千金小姐,没了娘家的庇护,在顾府这个深宅里可谓是如入深渊。
柳芳周那一年行商偶经徐州,就去拜访顾府,顺便看看自家妹妹。那时柳珍儿已经怀有身孕,却是无半分为娘该有的喜悦,与他说话时躲躲闪闪,不一会儿就回了屋,都五月份,肚子也不见大多少。
柳芳周知事情不对,暗中派人调查,查来查去才知道,柳珍儿肚子里的孩子是顾家东院老太爷的,顾老太爷贪图柳珍儿的貌美,趁着大爷不在家,便用了强。没几日,柳珍儿有了身孕,这孩子若打了对身体损害极大,柳珍儿打不得。等大爷回来后,柳珍儿便与他一夜同房,谎称孩子是他的。
这件事一直瞒了下去,直到那一年,顾华庭进京赶考,刘氏得知此事,趁他不在府中,设计毒杀柳珍儿夫妇,又在他科举时联通别人陷害他贿赂考官,西院至此没落,直到一年之后,顾华庭从上京回来,用铁血手腕执掌府中大全。
顾老太爷是他生父,可顾华庭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在他纳妾那一日,强占叶蓉,正是他心底那颗仇怨的种子在作怪。
这一切,何不是冤孽。
已是深秋,冷风吹得人清醒。顾华庭对着西洋镜微微弯起嘴角,眼尾下垂,眼里自然流露出笑意,面目柔和,整个人才显出几分温润。
她说她喜欢谦谦如玉的公子,顾华庭便日复一日的对着西洋镜练,如何笑,如何痛,如何悲伤,这么多年,他早就忘了当初的自己,那时上京城里意气风发的郎君。他现在犹如鬼魂一般的活着,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她,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安儿,他还那么小。
她今日定然是在骗他的,就想拒绝他才那么说。若是真的不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生下安儿,又独自扶养那么多年?顾华庭心里冷哼,这个满口谎话的小狐狸,他是不会信她的,除非她亲口说她爱他,别的什么都不信。
柳熹说派人来照顾他们母子,虽叶蓉拒绝,但他却像是没听到,依旧派了人过来。是个年老的嬷嬷,嬷嬷在柳家待了多年,忠心耿耿,很会照顾稚。
叶蓉没再拒绝,便随他去。
柳嬷嬷干活麻利,不过几日,安儿病好,躺在床上咯咯地笑。
叶蓉拿着金锁逗他,这长命锁是柳熹让柳嬷嬷送来的,上面刻着吉祥的金色云纹,下面有一行小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寓意好,叶蓉便收下,没事给安儿逗弄玩。
安儿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粉嘟嘟的小脸,白白嫩嫩,小胳膊小腿上都是胖乎乎的肉。
叶蓉不喜他这双眼睛,那根根直立的睫毛像极了他。
把安儿哄得睡着,叶蓉坐在案上喝了盏凉茶,指尖敲打在杯盖上,茶水入腹,凉得让人清醒。
这几日忙,没得时间让叶蓉去想究竟是谁一直要害她。在顾华庭死后,她隐居镇子,与旧日的人都无往来。杀她的人说是来自上京,她的故人有谁会在上京呢?她闺阁十六年,如今又过四年都从未去过上京。
蓦地,她想到一年前临走时刘信成和她说的话,她是南平王府真正的贵女。
第41章 心中意
这日柳熹再来, 她正给安儿绣着小衣裳。她这一手的针线活如今是越发的好。柳熹一看便赞不绝口,他笑时嘴角扬起,眼里自然流露, 每每这时, 叶蓉才会自觉得把他和顾华庭区分开,看啊, 他们就是两个人。顾华庭哪会这样对她笑。
“夫人这衣裳绣得精致,我倒想劳烦夫人也给我做一件衣裳了。”柳熹撩袍坐下, 看到桌上摆着茶盏,杯沿上沾着点深色的水渍, 眼睛微动,不着痕迹地自己倒了一盏茶水, 就着那水渍细细喝下, 面上嫌弃,“你平日就喝这个?”
叶蓉把手中的针线活搁置一边,看了他一眼, 并未提醒,眉眼淡淡,“公子家中富足, 想要什么样的衣裳没有,怎的偏偏要来找我?”
柳熹看她出神片刻, 食指扣着桌案,似是而非,“夫人的手艺无人可比。”
“我是一个寡妇。”叶蓉又道, “而且我有想嫁的人。”
柳熹起身,离她近了几步,眼里有风潮涌动, 却又渐渐平息下去,归于平静,他垂在身下的手微动,像是在隐忍,最终缓缓笑道“夫人若是少什么缺什么,尽管和柳嬷嬷开口,只盼夫人在这舒心。”
话落,他蓦地转身,匆匆而走,留下一阵咣当地落门声。
叶蓉眼里余光闪动,露出些许的狐疑之色。
上京城南平王府
四年前南平王从徐州带回一个女郎,说是自己养女,不顾正妻地阻拦,让叶佩雯做了王府的二小姐,还在圣上那给她争了个郡主的头衔,这下旁人不用猜也知道这是南平王外面的一笔风流债。
南平王妃是个不好招惹的,面上挂笑,心里早就恨不得把这不知打哪来的二小姐除之而后快。
两年前南平王嫁女,南平王妃怎会给她一个好夫家,把叶佩雯设计给了英国公府的一个浪荡世子。叶佩雯眼皮子浅薄,又有安氏在一旁说道,犹豫都没犹豫,当即答应了这件事。
哪知成婚不过半载,夫家后院的小妾装都装不过来,叶佩雯每日忙府中事务,又要提防那些作妖的妾室。却不知自己早已怀有身孕,府中未足月的孩子就这般没了。
而她满心欢喜的夫君却在她丧子之痛时与别的女人共赴云雨,叶佩雯悔不当初,她好恨,她恨南平王妃,却又同时惧怕她的手段。心中的这股恨意只能转到叶蓉身上,她的那个命好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