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洵冷笑,“本王倒不是信任你,而是怕你耍花招。如果你跟里面的人里应外合,要杀本王,本王也得跟你们同归于尽,才不算亏。”
梅令臣看着他说:“殿下放心,臣并不想死。”
朱启洵转着手里两个鸽血红的玉球,“其实本王不用冒这个险,没有他们,也可以与太子一战。但你知道,本王为何答应了吗?”
梅令臣拱手,“请殿下赐教。”
“本王跟太子硬拼,胜算大概只有五成。败了,也是死。如果按照你的办法,胜算至少提高到七成,还不用损兵折将。所以本王才愿意冒险试一试。而且……”朱启洵故意停了一下,“本王观察你多日,觉得你对那个小美人很是上心。当初太子驾幸你府中,看上她,还把她骗去,差点宠幸。你肯定怀恨在心吧?所以你帮助本王的动机可以成立。”
梅令臣的表情一点点紧绷了起来,如同大河结了冰。开始他还是故意伪装成如此,后来心中那喷薄而出的怒火让他的表情更加真切了几分。
想起那日大雨滂沱,张祚把人偷偷送回到别院。梅令臣掀开马车帘子的时候,看到她躺在那里,犹如一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身上披着大氅,里面衣衫破烂,白玉般的手脚上皆是青紫,半边脸有清晰的五指痕迹。
张祚劝他,息事宁人。此事若闹大,别说皇帝,就是皇后为了维护太子的名声,肯定不能容她。梅令臣忍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从那一日起,他便下定决心,绝不放过太子,哪怕是同归于尽。
“看看,还真急了。一个女人,至于让你如此沉不住气?”朱启洵笑道,“其实我要是你,索性就把她献给太子,凭她的容貌才情,肯定把太子迷得晕头转向,到时候你不就可以夫凭妻贵,平步青云了?”
左右都在窃笑。
梅令臣不说话,脸色晦暗不明。
朱启洵还得靠梅令臣的计策扳倒太子,也不想把他逼急了,自觉无趣地止住了谈话。
一盏茶之后,柯世钊小跑到他们这儿,点头哈腰,“福王殿下,阿勒坦王有请。”
朱启洵早就料到阿勒坦会见他,狂妄地笑道:“走吧,会会这个草原之王。”
梅令臣故意落在最后,不动声色地往暗处看了一眼,又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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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夜风吹到林子深处,枯叶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月色在地上照出几道朦胧的影子,仿佛被时间定格了一样。半晌,其中一个才动了动。
“潘将军!不要冲动!”朱承佑按住潘毅的肩膀,低声说道。
潘毅皱眉。那是一张异常坚毅的脸庞,面上有污泥和多日未刮而疯长的胡子,双目如电。
朱承佑和潘如霜找到了秘密关押潘毅的地方,没废什么力气就把他救了出来。据潘毅所述,他被俘之后,先是到了安平镇,被严刑拷问,后来土默特部的人又把苏纶抓来,两人关押在一起。苏纶的马场供应一部分的东胜军战马,所以潘毅与他见过几面,印象不浅。得知苏伦是为救自己而被抓,潘毅感动不已。
苏纶说他女婿侥幸没被抓,可以传信回去求救,没想到被土默特部的人发现了,不仅把信收走,还将他毒打一顿。后来,潘毅被强行带走,关押在另一个地方,最开始也有重兵把守。近来可能计划有变,兵力松懈了很多。
获救之后,潘毅还记得关押苏纶的地方,就在附近,所以摸索着找了过来,想伺机救苏纶。但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蛰伏到深夜,恰好见到了林中那一幕。
“福王为何在此?”潘毅沉声问道。
朱承佑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殿下,事已至此,关系到大昌国运,您知道什么,尽管说来,休得再瞒我!”潘毅急声道。
朱承佑叹了口气,这才说:“本王之前见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要救将军的,另一封要救苏纶。本王当时想,两封信无论真假,都要兵分两路,一探究竟。估计最开始他们的确以将军为饵,想要抓住更多东胜军的核心人物或者是本王。突然撤了守卫,定是有了比抓住我们更庞大的计划。”
潘毅是武将,此刻脑中乱作一团,着急等朱承佑的下文。
“福王在此,绝不可能是为了救苏纶一个小小商贾而来,方才我们离得远,本王只隐约听到太子,胜算等几个字。将军以为,福王在筹谋什么?”朱承佑又把话丢了回来。
潘毅这下回过味来。
福王和太子之争,由来已久。历朝历代,皇位继承都十分敏感,如果存在与储君旗鼓相当的藩王,必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当初多数朝臣力谏福王就番,但贵妃郑氏不停在天顺帝面前哭闹,郑氏一族在前朝施压,此事便不了了之。
潘毅身为守边大将,谁当皇帝他并不在意,怎么争也是他们的事。但谁敢联合外族,侵犯国门,他必誓死抵挡。
“先帝时的国本之争才过去二十年,眼看又要重蹈覆辙了。”他仰头,痛心道,“我等将士用血肉之躯,捍卫国土,宁死不悔。而这些养尊处优的天潢贵胄,竟为一己私利,与虎狼为伍!福王怎堪为君!”
“将军,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返回同府。如果福王欲联合土默特部进兵,同府是必争之地。”朱承佑提醒道,“趁现在他们还不知您已脱险,做足万全的准备。”
“可苏纶毕竟是因我……”
“将军放心,本王会留在这里,想办法救苏纶出来。”
潘毅想了想,抱拳道:“如此,霜霜和苏纶,就交托给殿下了。”
朱承佑回礼,侧身道:“虞让,骑本王的马,火速送潘将军返回同府。你就留在那儿,协将军御敌,护将军安全。若有误,提头来见。”
虞让出列,应到:“是!”
潘毅对着朱承佑长长一揖,他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但经此一事,对这个声名狼藉的小晋安王彻底改观。在他看来,一个男人无论怎么游戏人间,流连花丛,只要心中尚存大义,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
客栈中,采蓝无意识地跪着,直到双膝生疼,才缓缓地站起来。
身后忽然“吱呀”一声,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这一声响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尤为突兀,如同裂帛般刺耳。
采蓝转过头去,看见苏云清裹着厚重的披风站在那里,整个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小姐……”
“我听见了。”苏云清表情平静地说。刚开始听到他们的对话时,她心里也是翻江倒海般,震惊,愤怒,不甘,各种情绪都走了一遍。后来她慢慢地平静下来,反而是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后的那种释然。
梅令臣——这个她不愿去想,却仿佛烙在她心中的名字。她也曾试图回忆过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究竟是个翩翩君子,还是温文尔雅的书生,自己当初为何会那么迷恋他。
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可那些轰轰烈烈的爱啊,恨啊,如同巨石投入她空茫茫的大脑里,找不到一丁点的回响。
采蓝话结于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下头。
苏云清走到采蓝身边,“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何对这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见他第一眼就犯了病。刚开始,我还安慰自己是巧合,可这一路过来,我发现你看他的眼神,你下意识的动作,都不像你们刚刚认识。因为此行救叔叔是第一要务,所以我暂时将疑问压在心中。”
“其实你不会骗人。我知道每晚你们给我喝的药都有安神的作用,但今晚你的表情不太对,我猜到有事发生,就留了个心眼。”苏云清轻轻扯了扯嘴角,“没想到让我听见了这一番话,总算解了我心中的疑虑。”
“对不起小姐。”采蓝只能说出这句话。
“你没有对不起我,相反,我还要谢谢你。你本来就不是我从苏家带出来的丫头,一路跟着我到了西州,尽心尽力地保护。为了我,还要忤逆你原来的主人,难为你了。”苏云清拍了拍采蓝的肩膀,“但是采蓝,我是个人,不是物件,不愿意任人摆布。你明白吗?”
采蓝看着苏云清,缓缓点了点头。这个外表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心志无比坚定。爱时热烈,放下也潇潇洒洒。只怕公子到时候想挽回就难了。
“公子他一定有难言的苦衷。”采蓝忍不住替梅令臣开脱。
苏云清淡淡地笑:“说实话,我都不记得了,所以也不恨他。但有苦衷也好,没有苦衷也罢。他休就是休了,何必再跟我纠缠不清。所以,等叔叔救出来,我们就分道扬镳。”
采蓝点头,“是。”
苏云清知道梅令臣必是去救苏纶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热心,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但结果是自己乐意见到的就成。梅令臣暗地里还藏有人手,各个都像采蓝一样不简单,救人应当是不难。想他做事周妥,没几分把握,也不会贸然前去。如今她留在客栈里等着就是了。
此时,苏云清早已睡意全无,下了楼到大堂里。
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想必都被放倒了,所以也无人供应茶水,只能自食其力。苏云清走到柜台那里,刚要拿茶具,就听见门“砰”地一声开了,一个被绑着的红衣少女,跌跌撞撞地进来。
苏云清定睛一看,这不是潘家小姐吗?
潘如霜还没发现这个客栈里有人,对着门外骂骂咧咧的:“朱承佑,你凭什么绑着我?有种把我解开,我们再打三百回合!”
那边回应她的只是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潘如霜忍不住骂了一句粗,等她转身,才看见苏云清和采蓝正愣愣地看着她。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潘如霜也惊了下。
苏云清很快回过神来,“说来话长。潘小姐怎么被绑着了?”
“还不是那个晋安王!”潘如霜说着就生气,身体动弹不得,问采蓝,“能不能过来把我解开?”
采蓝看了苏云清一眼,苏云清点头,她才过去,帮潘如霜松绑。
潘如霜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到苏云清那里有茶,倒也不客气,自己过去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壶水。等喝完之后,她豪气地抹了一把嘴,开始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在四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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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破庙里,杂草丛生,四处都是断壁残垣。大殿前的一鼎香炉倾翻在地,里面已经长出荒草,还有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从人面前跑了过去。
朱启洵皱眉。他自小养尊处优,还从未踏足过这样破烂的地方,心底不由升起一丝厌烦感。
一名高大的土默特人站在殿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后傲慢地伸出两根手指。
朱启洵问:“什么意思?”
那名土默特部人也不说话,就那样站着,目中无人。
梅令臣看了柯世钊一眼,柯世钊赶紧上前去,跟那人说了两句,又跑回来说:“他们只许两个人进去,也就是说除了殿下,只能再带一个人。”
从没有人敢对朱启洵如此无礼,他生而为王,高高在上,岂容一个鞑子骑到自己头上,喊道:“阿勒坦,本王是大昌的福王,已经亲自来见你了,你不要太过分!”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随从纷纷拔出了腰上的剑,闪出一片银光。
这时,从破庙的四周走出来好几个土默特部的男子,人数是朱启洵这边的两倍有余。尽管朱启洵所带的各个都是高手,但土默特部那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双方真的打起来,胜负难料。
“有话好好好说,千万别动手!”柯世钊吓得躲在了后面。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时,梅令臣走到朱启洵的身边,附耳道:“殿下,欲成大事者,绝不可冲动。如果在这里动手,惊动了官府或者是东胜军,我们的计策功亏一篑不说,您人远在西州,皇上面前,太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朱启洵被他一点拨,暗暗心惊。他可是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稍有不慎,就可能踏入深渊。成大事者,总得付出一些代价。他抬了抬手,命随从退下。土默特部的人见状,自然也就散开了。
“你又不通番语,难道我要带这个人?”朱启洵嫌弃地看了柯世钊一眼。
梅令臣说:“殿下放心。臣听闻阿勒坦一直在学习大昌的文化,或许他的语言能力,超过殿下的想象。”
朱启洵半信半疑,但要他带柯世钊那个草包,还不如带梅令臣。阿勒坦入大昌,总不会毫无准备。想到这里,他带着梅令臣上前,示意那个拦路的大汉,他们要进去。
大汉这才侧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