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一直候在明长昱的马车里,日头越升越高,万千的金芒从宫城门内照射而出,明晃晃地照得宫城内的楼阁闪闪发亮。她心底一直估算着时辰,忐忑着却难以确认已过了几时。
许久之后,才有人陆续从宫门中快速出来,其中一个宦官恭恭敬敬地靠近马车,隔着车帘问候。
君瑶下了车,看清这小宦官的腰牌,才放心跟他走。入宫前,她打探了大殿内的情况,可小官宦摇摇头,指了指城门内:“大人入宫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在未经允许之前都不要开口,也不要目光四看。”
君瑶没得到答案,也不加追问,随他一同入宫。
沿着宽阔的宫道一直往前,不知走了许久,也不知走过了多少重宫殿,才到达正殿之前。小宦官吩咐她跪在殿外,听候召见。君瑶立刻行礼,迎着日头,前方便是巍峨庄延的殿宇,令人心生敬畏。
许久之后,陆续有人被带到了殿前,分别是李青林、祝守恩、罗文华。除李青林之外,其余两人都被侍卫扣押着。
正等得口焦舌燥,险些担心自己被太阳晒干时,殿内匆忙走出一宦官,昂首挺立地在门前尖锐地高喊一声。
君瑶尚未反应过来,跪着没动。小宦官周禄本想来扶她,跪在她身前的李青林回神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可以入殿了,起身吧。”
君瑶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撑着膝盖起身,不声不响地随着内侍进入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案子就要完结了,然后就是最后一卷。
第206章 大厦将倾
鎏金宫殿五云飞,日色掠影,锦人拥簇,辉煌满目。
君瑶入了内殿,只觉逼人的迫意侵袭而来。她未曾上前,只远远地向丹陛上的帝王叩首行礼,皇帝说了免礼之后,她起身谢恩。
李青林有官职在身,今日也穿了朝服前来,得到皇帝准许后,上前说话。趁着这半分的机会,君瑶极目而看,终于在浩浩人群前方看见了明长昱的身影。他似乎与皇帝说了几句,皇帝颔首后,让内侍小跑至君瑶与祝守恩、罗文华跟前,吩咐靠近谈话,方便审案。
君瑶敛声屏气地随内侍入了大殿深处,离丹陛近了些,也终于看清大殿前方的情况——丹陛之上,身着衮服的皇帝端然危坐,丹陛之下,已让人安排出三张桌案席位,都察院御史、大理寺卿明长昱、刑部侍郎吴岱分别于坐下,中央、右下的位置入座。这样的情形,俨然是将三法司搬到了朝堂之上。
没有皇帝旨意,任何人不敢轻易交谈。直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明长昱才请示,皇帝颔首,对他说道:“既如此,由你主持审案吧。”
这一次三法司会审,虽有三法司共同出席,可凌云书院的案子,却是由大理寺调查完成,刑部尚书赵柏文,俨然大势已去,以“避嫌”为由退居,让刑部侍郎暂代会审。而都察院御史,却是对案情丝毫不了解,只能旁听判断,任明长昱主持大局。
君瑶并非嫌犯,不与陆卓远、祝守恩、罗文华跪在一起,得到明长昱吩咐后,她退居百官之末,垂首肃立。
由她的视线看去,只能看清陆、祝、罗三人的背影。此时此刻,这曾经感情深挚的凌云书院三君子,不知内心是和感想。
她静默的聆听着,终于听到明长昱的声音,他简单陈述案情,问这三人是否认罪,却不料只有陆卓远诚恳认罪,其余二人明显处于震惊失措中,哑然无言。
刑部尚书赵柏文冷眼看向陆、祝、罗三人,循循说道:“这可是连累家族的杀头大罪!你们是否参与杀人嫁祸,从实招来!”
话音刚落,赵柏文便顶着皇帝和明长昱的怒视无声地退回自己的位置。然而他这番看似威胁实则当真是威胁的话似乎起到了作用,跪地叩首的罗文华忽而起身,咬牙道:“回侯爷,当晚学生与于慎根本没有见面,这一点祝守恩与陆卓远都可作证!”
明长昱轻笑:“陆卓远已经招认,你当晚带着棋盘找他下棋,期间于慎曾不请而入,与你们二人发生了争执。”
罗文华憎恨且失望之极地瞪向陆卓远,气急道:“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明长昱似笑非笑地说:“刑部胥吏楚遥善刑狱之道,曾入你们三人房中查看,发现了不少可疑的痕迹。”说罢,他看向君瑶。
君瑶立即上前,向皇帝行礼后说道:“回皇上,回侯爷。在经侯爷允许后,微臣曾查过凌云书院的学舍。因放假,老学舍有一段时间不曾住人,所有的房间都落下了一层灰,若是人临时住进去,不将灰尘彻底清除,是会留下痕迹的。陆卓远的学舍,因临时入住,打扫得并不彻底,地板与桌案上都留有灰尘,因此房内有不少鞋印。其中,桌案上留有棋盘托底的印痕,经查实,的确是罗文华所属棋盘留下的印记。众所周知,凌云书院中罗文华善棋,被称为棋君子。若那棋盘拖地印记是很早年留下的,因早就被灰尘掩盖住了才是。但桌案上的印痕清晰干净,又与罗文华棋盘吻合,再结合陆卓远证词,可证明当晚并非如罗文华所言他们三人各自回房休息,而是在他们休息之前,他曾与陆卓远一起下过棋。”
君瑶说完,长吁一口气,动了动手指,发现手心微微冒汗。但经此一番陈述之后,她清醒了很多,忐忑的心也快速平静下来。
罗文华惶恐地看她一眼,辩解道:“即使如此,也不能说明我与于慎见过面。即使见过面,也不能说明什么。”
君瑶说道:“陆卓远地板的灰尘之上,以及地板缝隙中,残留着石青颜料粉末,那是你们二人与于慎争执之时不慎打翻的。大理寺仵作已验尸时,也发现于慎衣袖上有石青颜料粉末。”
她说完,由明长昱补充道:“已让京城内最老道的工匠仔细辨认过,陆卓远房内的颜料,与于慎衣袖上的的确一模一样。此点,陆卓远也亲自承认了。在他的供词中,详细说明与于慎起争持时,于慎不慎打翻了颜料。”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审问继续。
此时,刑部侍郎起身向皇帝行礼,随后问了句:“于慎为何与他们二人起了争持?”
明长昱看向陆卓远:“你如实交代。”
陆卓远缓慢地说道:“罗文华、祝守恩两人与于慎的积怨已久。当天,于慎得知我们三人在流杯亭相聚,却没让他参与,所以气闷之下来书院找我们三人理论。我与罗文华下棋之时,他突然推门而入,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他已入工部司做主事,我与罗文华二人都不相信,就与他争执了一场。他当日有些醉意,身上带着酒味,争执许久之后没有占到便宜,就悻悻地离开了。”
吴岱又问了句:“你们二人为何不信于慎能入工部任职?”
陆卓远于是将实情交代一遍。
吴岱明白其中的原委,于是道:“这么说,这就是你们三人杀人的动机?”他看向祝守恩,“尤其是你,本以为近在眼前的东西被人横刀夺走,怒极之下动手杀人也大有可能!”
祝守恩木然抬头,嗫嚅着唇似想说什么,却被罗文华打断:“大人明察,当晚于慎与我们发生争执离开之后,就自己回房去了……”
“若他当真回房休息去了,为何还会在祝守恩房中出现争执打斗的痕迹?”君瑶立即反问。
罗文华当场失语。
君瑶紧接着说:“在所有的学舍中,只有祝守恩的学舍是打扫的最干净最彻底的,为什么?因为有人想要掩盖杀人时的痕迹。”她注视着祝守恩,看着这个谦逊的学子,沉声道:“你房中的桌案、凳子,都有被大力挪动的痕迹。当晚你是临时入住,房中灰尘那么多,你哪儿有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彻底打扫房间?甚至还刮了墙上的污迹?”
罗文华闻言,急切地想再次辩解,沉默的祝守恩终于有所行动,他拦住罗文华,低沉而快速地说道:“是,的确是我把于慎杀死的,也是我设计将他的尸体藏在库房中,意图嫁祸给赵世祺!”
话音一落,朝堂之上出现短暂的躁动。
君瑶的声音立即盖过嘈杂之声,质问祝守恩道:“你一个人如何将房间打扫得如此彻底?如何搬动于慎的尸体而不被发现?如何知道华阳园中有新修的库房?如何确定赵世祺一定会去库房之中?你如何能确保,你的嫁祸计划能得逞?”
一连几个质问,不仅使祝守恩哑口无言惊慌失措,也使其他人惊疑静住。
君瑶缓了缓,看向祝守恩,说道:“于慎找到你时,大约因酒意和你起了争论,原因也不外乎是关于工部任职之事。你急怒之下,与他发生冲突,搏斗之中,用琴弦勒住他的脖子,当他被你勒倒在地时,双腿不断踢蹬,在墙上留下许多脚印。这期间,罗文华与陆卓远难道丝毫没有听见动静?你杀人之事,难道他们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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