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昱冷冷地说:“大约是他父母生了许多儿女,养起来很是艰难,故而就让他出来行乞。这几条街上的人不算贫穷,且有大半是富贵之家,一日行乞得来的钱物,比他父母做活挣得或许还多。”
君瑶回头再看大花脸,问:“你父母呢?”
大花脸瞬间拉下脸,落下泪来,低声抽泣:“我爹重病不起,我娘是个痴傻的人,他们都快死了。”他伸手拉住君瑶的衣裳,“大人,你行行好,赏我一文钱吧。”
君瑶衣服上立刻印出两个污脏的手印。她当真给了大花脸一文钱,大花脸立刻收声。
大花脸将一文钱塞进袖子里,还轻轻拍了拍,又解释道:“我方才看你想要进琼宇哥哥的院子,担心你是贼,才用枣核儿砸你。”
“你手里拿的什么?”君瑶问。
大花脸护着手中的月饼盒子,但放松了戒备,回答道:“是琼宇哥哥送的月饼。”
永宁公主赏赐的月饼,盒子是公主府独有的,月饼的样式仿照皇宫的御膳糕点,坊间做不出来。君瑶一看就知道大花脸手里的月饼盒子,正是永宁公主赏赐的。大约是琼宇自己没吃,带回来送给了这个小乞儿。
正思索着,大花脸将月饼盒子往前一递,低声问:“大人,您要吃月饼吗?这是皇宫里的月饼,便宜卖给你,二两银子。”
君瑶语塞,当真没想到这个小乞儿还这样精明。
“这不是琼宇哥哥送你的吗?你怎么还卖掉?”
大花脸又露出诚恳的悲伤来,颤声道:“我爹重病不起,我娘是个痴傻的人,他们都快死了。月饼卖了钱,可以救他们一命。至少让他们少挨一顿饥寒。”他凑近君瑶,扯了扯她的衣袖,哀求道:“大善人,您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还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君瑶淡笑。
大花脸撸起袖子擦了鼻涕,瓮声说:“是琼宇哥哥教我的。”
君瑶有些动摇,正欲那银子,明长昱轻轻按住她的手,他俯视着矮小的乞儿,说:“你将月饼卖给旁人,不怕琼宇知道?”
大花脸摇头:“我不会说的。”他畏缩地瞥了眼明长昱,哀求道:“你也不要说。”否则琼宇哥哥知道了会失望,今后不再来看他了。
“只要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不但不说,还会买下你的月饼。”明长昱说道。
大花脸几乎立刻要脱口而出,却犹豫了,“你……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琼宇哥哥。”
明长昱说:“我们是他的朋友。”说罢,让明昭递过去五两银子。
大花脸双眼发亮,那双灰蒙浑浊的眼睛立刻变得清澈浑圆,恰似看见了希望般。在他犹豫之前,他的手已经伸向那五两银子,手指颤抖地拽着。
君瑶见状,将他怀里的月饼拿了过来,打开看了看,里头果然有一枚月饼,是公主府独有的样式。她将月饼放入马车内,小花脸也开始交代琼宇的行踪。
原来琼宇搬到这里之后,便一直在暗中照顾附近的几个乞儿。这些乞儿中,有的是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常年居住在破庙里,也有的是家中艰难出来乞讨的。这些乞儿因受了他救助,对他感激又拥护,将他视作救命恩人,且因琼宇为人温和亲近,又将他视作兄长。
一刻钟前,琼宇回住处后,就有乞儿哭着来找他,说是破庙里一个乞儿病重不起,快要死了。琼宇二话不说,来不及关门便朝破庙走。请了大夫来看之后,又吩咐小花脸回来拿些衣物。所以小花脸才与君瑶、明长昱碰上。
拿了明长昱的好处,小花脸老老实实地在前方带路,可再难见到他方才那股灵活劲儿。他一路上一言不发,垂耷着肩膀,沮丧愧疚地挪着步子。
拐过几条大街,穿入一条人迹罕至的破败巷子,便到了那处破庙。这京城金粉十里,朱门酒肉,繁华昌盛,却仍旧有如这小巷般阴暗腐旧充满死气的地方。
破庙颓圮落魄,庙宇只剩了半个空架子,风一吹就要散架似的。满地的杂草里,堆着破烂的草席和棉被,里头还缩着几个小乞儿,见有人来,立刻起身,仓皇地奔到庙里,躲在了有琼宇的地方。
庙堂里有一尊观音像,早就风蚀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连低垂含笑的慈祥眉眼也模糊了。观音像前铺着一张完整的草席,席上躺了一个气息奄奄的乞儿,破旧的衣衫包着瘦骨嶙峋的躯体。
琼宇半蹲在他身旁,仿佛没有看见君瑶与明长昱,正安静地将碗中的汤药一点点喂进小乞儿的口中。这昏暗浑浊的地方,他柔净得格格不入,却又十分合适,仿佛他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侯爷见谅,容在下将药喂完。”琼宇朝明长昱微微颔首,轻声说着,又耐心地去喂汤药。
一碗汤药喂进去一般,洒了一半,琼宇用手巾将小乞儿的嘴擦干净,吩咐其他几个乞儿好生照看着,这才起身向明长昱行礼。
明长昱略微抬手,研判地凝视着对方。他面色微冷,眸中是深部见底的晦涩,“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琼宇坦然道:“半年前,侯爷查案入过公主府,我在那时见过您。只是不敢上前冒犯,便远远地看了眼。”
明长昱不置可否,尚未说话,琼宇便敛衽上前,谦逊地说:“此处不方便谈话,请侯爷虽在下到寒舍坐坐吧。”
“这些孩子怎么办?”明长昱问。
琼宇忽而沉默了,他缓缓开口,语气里透着无奈:“我一人之力实在有限。尽了人事,便听天命吧。”
这世上有无数的乞儿,他能救一人,却救不了其他人。即便伸出援手,能力也是有限。所以尽人事,听天命,已是最好的抉择。
明长昱看了看面黄肌瘦的乞儿,神色有些复杂,却也没多久留,与琼宇一同离开。
琼宇的住处,实在担得起“寒舍”二字。房中的陈设,大都是房东留下的,虽然陈旧,但都还能用。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多余的摆设与装饰。
君瑶估算着他每月的月钱,实则不算少。他为永宁公主打理了好几处铺子,且跟在公主身边,能得不少好处与财路,为何还要屈居这里?正常的情况,恐怕是与其他管事或账房一样,至少有自己独门的宅院,何须租借他人分辟出来的屋子?
明长昱入座之后,也直接开门见山了。
“琼宇公子是否从徐管事处,得到一幅绣品?”
琼宇坦然自若,说:“的确是,是一幅和鸾牡丹绣。我原本打算献给公主,可又得知公主已经不喜这幅绣品了,便将它转手卖了。”
“卖了?”明长昱眯了眯眼,“不知卖给了何人?”
琼宇说:“卖给了京城富商,他大约是想带到西域吧。也不知过了这些时日,他是否已经离京了。”
君瑶半信半疑,状似随意地问:“徐管事与你都认为公主会喜欢这绣品,为何公主又不喜了?”
琼宇默然,沉缓地说:“这幅绣品,大约会勾起公主的伤心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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