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长昱见她神思恍惚,屈起手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问道:“在想什么?”
君瑶摇头,恍然间回神过来,思及明长昱在县衙说的话,复杂的心绪便似得到了安抚。眼前的人,已经做到比其他人更公正了,她应欣慰才是,又何必多求苦恼?
是以她轻轻摇头,说:“没想什么。”
见她愁眉已展,明长昱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追问。
君瑶将案情卷宗放好,眉心又微微一蹙,说:“案子虽然真相大白了,但还是有没有解开的谜团。我们初入河安时,赵家就派了人追杀,大有可能是我们当中,有人泄露了行踪。可至今为止,依旧不曾查明这个人是谁。”
明长昱面色微沉,刚拿起的茶盏又轻轻放下,说:“赵松文之所以能知道你们的行踪,是因为有顾恒子给他通了气。”
君瑶诧异:“顾恒子只是一个县丞,他如何能知道我们的行踪?”
“他说,他在出云苑与风雅社的人聚会时,有人往他衣袖中塞了纸条。但当时他喝得有些醉,聚会的人又多,字迹也不是他熟悉的,就无法知道到底是谁给他递的消息。他将这消息告知赵松文时,赵松文也怀疑过是陷阱,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的让御史来到河安查出些什么,对赵家和河安其他官吏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于是,赵松文便派了杀手拦路截杀,若消息属实,就立刻杀人,再推脱给山贼。若消息不实,事情做得隐秘,只要掩饰得好,就不怕被人查出来。”
回忆起当时的九死一生,君瑶就有些后怕。一想到他们的人中,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对他们无比了解,且随时会置他们于死地的人,心头更是越发悚然。
她深吸一口气,问:“侯爷认为会是什么人呢?这人为什么要透露我们的行踪?”
明长昱沉思着,轻声说:“大有可能是借刀杀人。”借赵家人的刀,杀了隋程一行,包括君瑶。
隋程手下的那些随侍,都是身价清白的人,许多人很早便跟在大司空身边,有的人是朝廷所派,身家都可查实。总不会有人想借刀去杀随侍。被人追杀时,君瑶清楚地听到那些人要杀的人是她与隋程,所以他们的目的十分明确。
君瑶自认为,入京以后,她隐瞒了真实身份,就算查了几起案子,但也没什么仇人。也没有什么仇人能有千里迢迢来追杀自己的能力。那些人的目标会不会是隋程?
哪知明长昱紧紧地盯着她看,低声道:“谁说你没得罪人?”
君瑶微微一惊,手心泛起冷汗,迟疑地问:“难道是……唐延?”她有些不解,“他是被自己的父亲所杀,要报仇也该找唐仕雍才是……”她话音一顿,陡然惊疑:“难道是前朝余党?”
她勘破有关前朝的线索,甚至触犯了前朝余党的利益,前朝余党当然要除她而后快!
“唐延背后的人,大可能能是前朝遗留的逆贼,他们蛰伏这么多年,谁也不知这个他们的势力到底如何。你因追查唐延得知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就会忌惮你。当然可能会杀你灭口。”明长昱说。
君瑶默然,沉思后有些不安:“若真是他们,他们都能千里迢迢到达河安,甚至在我们当中安插眼线,岂非可怕?”
她最担忧的,还是远在千里之外,因彻前朝旧案而被牵连流放的兄长。兄长被流放一事,于她而言是一个未解的谜团,当年的细节与原委她一无所知。而如今疑似前朝余党再有行动,是否会对兄长造成威胁?是否会危机兄长的安全?
明长昱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温声说:“别怕。”思及她身上的箭伤,他心头狠狠一痛,手掌轻轻扣住她的后脑,轻轻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君瑶一愣,僵着身体梗着脖子,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耳垂,敏感又酥痒,激得她浑身一软,顺势靠在他的肩上。风轻云淡里,她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干净温和,让人听了安心。
天际微霞如火,庭中碧树如盖,盛放的槐花如雪如星,初初展颜的芍药艳丽似锦。青云之端,青燕掠云而过,携了一袭花香与斑斓。河安迎来盛夏,温柔繁华的城郭外,襄河之水潋滟迂回东流,江上孤帆远影,孤鹜齐飞,连绵的堤坝起伏而去,早已看不见当年红霞羽衣的洛神。
一曲离伤尽欢笑,千杯低吟起相思。那个曾让河安人向往倾慕的女子,那位曾让少年一掷千金的男子,都如河安远去的流水,不再复返。今日之后,他们或将成为人们心中的一抹影子,随岁月变得模糊,不再清晰了。有谁记得,他们成为了这青史之中极淡的一笔?他们这样的区区小人物,也是无数抗争的人中,一股扭转时局的力量?
几日之后,京城来了旨意。襄州郡守赵松文以及其子赵无非贪墨筑堤钱款、私吞税钱、纠结乡绅富豪,鼓弄乡民开采私盐物、避逃税目、抢占百姓房地田产以之谋取私利、纵人作恶草菅人命,勾结官吏、欺上瞒下……十几条罪名,一条条如泰山般压下来,连带查出不少人,河安赵家倒下一半,如大厦倾颓,似江水倾覆,覆巢累卵,几乎无回天之力了。
御史连夜查抄河安赵家,将一干人等揪出彻查,家产田地没收详查。而京城之中的赵家,丝毫没有回应,看来的确是弃车保帅了。
河安知县顾恒子,因会试舞弊革去官职永不录用,并罚以杖责,徙一千里。京城另派朝中得力官员接手河安,河安诸案的后续之事,也就此转交。
几夜风雨过去,河安已换了新的面貌。君瑶与明长昱一行,也将启程回京。
离开前一晚,明长昱带着君瑶去了襄河之畔。河安官场中的纷纭黑暗,丝毫未曾影响河畔的繁华绮丽。满城的花灯如陌上锦绣,星河般在旖旎的水中荡漾。欢声中荡起万家灯火,满满的市井烟火气息,如此生动如此鲜活。
君瑶放下一盏花灯,看着如星灯火随水而去,心中无限感慨。无论河安一行如何诡秘艰难,终究如越过波澜的花灯,平静地过去了。唯有这涟漪起伏的襄河,或将千古如此,涤净纷扰。
第159章 英雄救美
月近中秋逐渐明。君瑶随明长昱回京后,将河安一案上奏了结。河安赵家涉及的桩桩件件,足够轰动朝野,也足以牵动朝中势力沉浮改变。她虽只是随同前往河安的小吏,隋程与李青林的折子中却没少提她的功劳,于是顺带着,她也在朝野中明噪一时。为表嘉赏,皇帝额外开恩,赐了她一个从八品虚衔和财物,些微涨了些俸禄,还给她安排了一处单独的住宅。
这些于君瑶而言可有可无,并且对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她依旧按时到刑部点卯,闲时陪隋程虚度时光,玩玩大黄,逗逗狸奴,匆忙时整理几个小案,天黑之后,在街边摊吃点美食,然后回皇帝赏赐的小院休息,劳逸合度。
但明长昱就不如她幸运。河安的案子牵连广大,后续的审理复杂繁琐,他忙得脚不沾地,无暇他顾,君瑶一天几天都不曾见到他。
君瑶顶着可有可无的虚衔在刑部呆了几日,本以为这名不副实的品级毫无用处,直到她路过刑部架阁库时,一直掩藏在心底的念头如潮水般跌涌而起。她入刑部的初衷,是为了查清兄长被流放一案的始末和细节,虽说明长昱向她说明过情况,可自己看到案情卷宗,了解其中的内情是另一回事。若能凭借身份进入架阁库,查得案情卷宗,这白来的虚衔也不算累赘。
于是她得空时,凭借明噪一时的低品级官衔,以查阅资料为由,终于得到钥匙,得以进入架阁库。刑部架阁库的书籍卷宗瀚如烟海,即便卷宗分门别类以年份排序,想从中查找到她想要的那一份也不容易。五六日下来,她一无所获。
在君瑶置身架阁库这几日,隋程也因巡查河安一案有功而风光无限,无论何时,他总是面上有光,昂首挺胸,若有尾巴只怕可以翘到天上。他借此功劳,向皇帝求了几天假,皇帝许了。
这一日,他满面春风而羞涩地找到君瑶,带着她出城去接人。他要接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是定远侯千金——明长霖。
听闻他对此十分慎重,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对镜自照,洗漱换衣好几遍,不厌其烦。见了贴身小厮,问:“我与长霖比谁美?”
小厮当然觉得自家主子形貌昳丽,如玉无双,于是如实回答:“自然是公子美。”
隋程怒,扯了衣裳,拆了头发,重新换了件端重沉稳的衣服,连发饰也特意用了显得老成的,问侍女:“我这样和长霖比起来,谁更美?”
侍女自见到隋程起,就没再见过比他更貌美风流的男子,他那样的容颜,比起戏文里说过的潘安宋玉还美,于是侍女欣然说:“自然是公子更美,长霖小姐英姿飒爽,也有她的美。”
隋程的脸一沉:“为什么不是我英姿飒爽伟岸无双?”
侍女瞥了他一眼,见他眼含秋水面如桃花,顿时沉默不语。
隋程备受打击,又换了一身衣裳,自觉这身衣裳能将他衬得高大英挺,便扯了君瑶一同前去相迎。
君瑶自然从明长昱那里了解过这位侯府千金明长霖。这位千金,是明长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出生时体弱如幼猫,险些不能活下来,幼时也体弱多病,常于药汤为伴,曾有德高望重的御医预言,若不好生将养着,她恐怕不能活过八岁。这可愁苦了长公主与老侯爷,夫妻俩用尽各种办法,只求能让女儿能健康的活着。直到明长霖七岁时,偶然与一位高僧相见,高僧观了明长霖的面相,告诉长公主,这位千金需得当做男儿来养,或可健康长寿。只要能救下女儿,长公主与老侯爷自然什么都愿意去做,当即将女儿的名字从长琳改为长霖,以取甘霖福泽不断之意,又给她做男儿打扮,让她与老侯爷军中的男儿相处,学习男儿的学问功夫。日久天长,这娇弱多病的女儿不但活了下来,而且还练就一身过人的功夫,性情爽利、行止飒然,英气不输京中任何世家的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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