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绮娘一身素衣,素面朝天,眼底是掩不住的憔悴,可神色却非常坚决。她尚未开口,一旁的嫣儿立刻想出言打断她,她却不受干扰,清晰而快速地说道:“杀害赵无非的人不是嫣儿,是我!”
这一连几次转折,当真让人看花了眼,简直应接不暇。不少人和隋程一样懵了,见过杀了人拼命推脱的,却没见过争着认罪的。
君瑶神色淡淡,轻声问:“方才嫣儿已经认罪,你为何还说自己是凶手?”
燕绮娘双眼噙着泪,深深睇着嫣儿,只是一眼,泪水就如珠而落,她微微哽咽着,克制着说:“是我在赵无非酒里下了安神粉。也是我去了赵无非休息室,将他杀死的。”
隋程困惑不已,立刻问道:“嫣儿曾有一段时间没弹唱出声,可说明他离开去杀了人。而你从头到尾都在,怎么去杀的人?”
的确,燕绮娘的歌声没有断过,这也正是最开始让君瑶想不通的地方,也因此想不明白为何到了最后,苏德顺还能听见赵无非的声音。
她直接解开了这个谜团,说道:“因为嫣儿会模仿他人的声音,惟妙惟肖。”她迎上隋程困惑的眼神,说:“你可还记得祭河仪式时,那段可指挥百鸟的凤鸣声?”
隋程颔首:“当然记得。”
君瑶说:“这种百鸟朝凤之声,正是当时在船舫之上的嫣儿发出来的吧?这门绝技,你轻易不向外人展示,也不外传,也十分神秘,且传男不传女,所以连你的远嫁的长姐都不曾知道。”
嫣儿本心痛怜惜的看着燕绮娘,闻言豁然抬头看向君瑶,那一瞬的震惊无比真实,但不过短暂片刻,他就恢复如常了。
“所以,接风宴时离开去杀赵无非的人是燕绮娘,嫣儿模仿燕绮娘的声音,制造出与她对唱的假象,也让宴席上的人为燕绮娘做了不在场证明。”君瑶有条不紊,声音徐徐而来,“但是燕绮娘一个女子,又如何能搬得动赵无非的尸体,如何知道花灯底座的结构,并将它打开后又复原呢?自然是她与嫣儿两人合作才能办得到。”
无数道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她继续解惑:“燕绮娘去杀了赵无非之后回到宴席上继续弹唱,而后半段时,嫣儿则去帮她清理了现场和尸体。嫣儿入了赵无非的房间后,赵富与苏德顺先后也到过那房间,都听到了赵无非的声音,可他们并没有见到赵无非本人。只怕那时候赵无非已死,而他的声音,也是嫣儿模仿的。嫣儿为了争取更多的清理时间,支使赵富去买粥,且还是老远之外、做法复杂耽误工夫的粥。之后,又让苏德顺不必将花灯送上船舫,目的都是为了支开他们,以免被撞破吧?”
嫣儿并未回答她,他扣着枷锁,双手紧紧拽成拳,即使身上戴了沉重的枷锁,他依旧挺直身站着。
往昔让河安上下倾慕的燕绮娘,与令人神往的小倌骤然间成为了杀人凶手,满堂内外的人不由唏嘘嗟叹,嘈杂声似浪潮阵阵席卷而来。
隋程拍下惊堂木,喊了声:“肃静!”待安静后,又问:“那嫣儿是如何抛尸的?毕竟花灯节当晚襄河之畔那么多人。”
君瑶看了嫣儿一眼,他似乎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打算,仅剩的力量堪堪支撑他站得笔直。君瑶说:“藏好尸体,苏德顺和他的伙计,自然就会将花灯抬到襄河街。嫣儿模仿赵无非的声音,交代苏德顺不许上船,所以花灯抬到画舫之上后,他自然就有办法让它脱离人的视线。”
她看了看燕绮娘,说:“这期间,燕绮娘将所有艺女叫到房中休息吃东西,正好给了嫣儿转移尸体的机会。嫣儿将花灯底座重新打开,将尸体搬出藏在了他自己的房中。他只负责百鸟朝凤,不会到小船上祭河表演,所以有足够的时间看好尸体不会他人发现。待夜深人静,祭河仪式结束,河畔的人都散尽之后,他才将尸体与带着血的床褥丢进河中。他的船舱窗外,沾了些血迹,这也是他抛尸的证据。”
隋程说:“所以,这案子从始至终,都是嫣儿与燕绮娘合作的?他们是同谋?”
“不!”燕绮娘跪身向前半步,“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自作主张,让嫣儿到屏风后与我弹唱,我佯装嗓子不舒服,想到外面透透气,哀求他帮我唱几段。我去杀人,他并不知情的。”
君瑶:“若他不知情,为何会帮你清理现场消除证据,还帮你抛尸?”
燕绮娘迫切地想要解释,身旁的嫣儿跪在她身侧,轻声说道:“绮娘,不必多说了……”
燕绮娘豁然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只换来他再一次摇头,她缓缓垂下眼,歉疚哀伤地瑟缩着,沉默了。
问案至此,有关赵无非死亡的真相都已解开,唯声最后一个疑问——杀人原因。
赵无非是河安赵家嫡子,有官职在身。燕绮娘与嫣儿身份低微,能与他有何仇恨,以至于非要杀了他不可?
最不想知道这个真相的人,在座的恐怕没几个。赵松文几次三番阻挠断案,也是出于不想让人只想真相的原因。此刻,他痛心疾首地站起身,悲愤交加地指着跪在地上的嫣儿与燕绮娘,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说:“此二人当真该凌迟!”他有气无力地向明长昱拱手,恳求道:“侯爷,真相已然大白,请侯爷为赵家嫡子做主!”
明长昱波澜不惊地看他一眼,反问道:“赵郡守不想知道他们杀人的原因吗?”
赵松文鄙夷地说:“卑贱小人,杀人还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明长昱轻笑,又遗憾地轻叹:“难不成赵家嫡子活该被杀不成?还是要断清原因的,否则此案甘结上呈也不好交代。”他以眼神示意君瑶,轻轻点了点头。
君瑶会意,正视着赵松文,问:“赵郡守可认识一个叫做韩愫的人?”
赵松文放下手,说道:“不认识。”
君瑶又看向顾恒子。从头到尾,顾恒子一声不吭,仿佛置身事外,似察觉到君瑶投来的目光,他木然的表情突然一变,眼眸轻颤了颤,说:“韩愫是知县大人招揽到户房的算手,可惜他在户房工作时间尚短,就请辞离去,不久前死于河中。”
君瑶问:“那你可记得他的模样?”
顾恒子似想了想,说:“韩愫平日不怎么与人说话,总是低头沉默着。且他并不常常出现在人前,大多时候都呆在架阁库里,我平日不怎么见他。”他虽只是县丞,可平日庶务也很是繁忙,就算需要到户房处理事情,也是见户房的主管贾伯中,哪里会理会韩愫这么一个最底层的,且默默无闻的算手?
君瑶若有所思:“那他若是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会认得他?”
顾恒子思索着,摇摇头:“恐怕认不出。”他未曾认真看过韩愫的脸。
君瑶颔首,吩咐一旁的衙役去准备干净的清水。随后走到嫣儿身前,一字一顿地说:“其实韩愫并没有死。”
赵松文与顾恒子俱是神色大变,不约而同地看向君瑶。
君瑶伸手,摘掉嫣儿头上的发钗,解了他堆云般的发鬓,说:“嫣儿就是韩愫!”
一时间满堂俱静,鸦雀无声。尤其是赵松文与顾恒子两人,见鬼一般瞪着嫣儿,眼底的情绪已无法描绘。
“怎么可能?”顾恒子犹自不肯相信,“韩愫明明已经死了。”
君瑶停手,转而看着顾恒子,说:“架阁库里,有韩愫的脚色,脚色中有他的指纹和掌纹,拿出来一比对就知。”
说罢,给隋程打下手的侍卫立即拿出纸和印泥,放到嫣儿跟前。嫣儿迟疑着,在纸上按下手印与掌印。君瑶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
“他怎么可能是韩愫?”顾恒子依旧摇头,喃喃自问着。
君瑶说:“我之所以知道他是韩愫,是因为发现了韩愫的笔迹。”她将韩愫的书信、从若丹处得到的文集,以及花灯绘图拿出,放到备好的小案上,说:“这些书信、文集、以及绘图中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而嫣儿仰慕燕绮娘,写下这些仰慕文集也不见怪。最后这张花灯绘图,的的确确是出自嫣儿之手,将其与韩愫的书信比对,就可知晓。”
赵松文与顾恒子率先上前比对,在他们二人惊惶的目光中,君瑶轻轻地勾了勾唇,说:“可惜县衙里带着韩愫笔记的卷宗都被雨水浸过了,否则也可做比较的。”
“即便有笔迹又如何?难道不能是他人模仿?”顾恒子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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