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入了亭台,并未见到明长昱。她屈膝坐在软席上,静静地听着亭台下潺潺流水,随手捻起案上的茶果慢慢地吃。不久后,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缓缓传来。一回头,就见明长昱端着果盘上了台阶。
他今日衣着十分清爽,衣式宽松,布料柔软,素净简单,只有衣袖端绣着青松暗纹。他走近,君瑶闻到一股淡淡松兰香,应是他衣裳上的熏香。
他将果盘放在案几上,在对面的软席入座,动作肆意,衣裳领口微斜,露出衣襟下紧致的皮肤。
君瑶垂下眼,捡了果盘中的葡桃来吃:“侯爷匆忙将我从县衙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明长昱轻笑,“就想让你过来尝尝这些果子。”
君瑶哑然,又说:“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赵无非死亡的事情。”
两人在一起时,哪怕单独相处,也是半句不离案情。明长昱也的确为赵无非的事顺道让她过来,他说道:“县衙与赵家的人,定然是让隋程出面查案。这么重的担子,你打算如何扛?”
君瑶蹙眉:“赵无非已死,侯爷还想隐瞒身份吗?”
明长昱缓声道:“他虽死了,但与他相关的事还可以继续查。我已经在接触与他有过牵扯的官吏和商人,已查到了些端倪。”
“什么端倪?可与案子有关?”君瑶问。
她甚至怀疑,赵无非的死因,或许是因长期欺压横行导致仇家过多,所以才遭报复。当然,也不排除他与那些官场中人牵扯较深,那些人怕御史一行查出点什么,所以趁机杀人灭口。
“我让人查了修建堤坝时,那些被征用了房屋土地的人家,发觉记录在册的拆迁户,与当地登记在册的拆迁户对不上。”明长昱用银叉戳了一块荔枝,莹白的果肉如人的肌肤,凝脂柔滑。他将荔枝肉递到君瑶嘴边,君瑶岿然不动,直直地看着他。
“想知道结果,就吃一块荔枝。”他似笑非笑。
君瑶快速从盘子里捡起荔枝肉吃下,静然看着他。
明长昱失笑,反手将荔枝肉放进自己嘴里,继续说:“这有可能是负责拆迁的那些官吏,想要私吞拆迁补偿费做的假。但我一一盘查,大致查出,其中一户人家,与韩愫有些渊源。”
“韩愫?”君瑶抿了抿唇。负责拆迁的,是县衙户部的贾伯中,贾伯中是赵无非的远亲,而他拆迁的对象,与韩愫有关。
这冥冥之中,似乎有线索渐渐连在一起。
“韩愫自幼孤苦,母亲去世姐姐远嫁后,就当真家徒四壁,孑然一身了。听闻当时有户人家,常年接济他,甚至出钱与他读书考学。只是在修筑堤坝前几日,那户人家的家主因病去世,留下的两个女儿,也在不久后去世了。”明长昱平静地说。
“那找到那户人家三口的埋葬之处了吗?”君瑶问。
明长昱摇头:“那户人家家主去世后不久,房子就被拆掉了。与他们有关的人,也都一一搬走,各自不怎么通消息了。”
荔枝的汁水在口中蔓延,渐渐变得有些苦涩,君瑶慢慢咽下,说道:“韩愫当时在吗?”
“不在,”明长昱摇头,“有人说,他或许外出游学了。”
君瑶一口一口吃着,沉默地思索着。如此绕了一圈,似乎回到事件的原点——韩愫之死。
如今线索不齐,也不能完全下结论,不过倒是可以顺着这线索再查下去。君瑶又简单讲述了今日调查赵无非的发现,明长昱听后,说道:“你应让人将赵无非昨日可能行动过的地方都封锁好。”
君瑶侧首,有些不解。
这就是她与明长昱的不同。明长昱身处高位,查案时能动用一切资源。而君瑶从前查些小案,不需那么兴师动众,即便需要,也抽不出那么多人力物力。
明长昱说:“如今尚且不清楚赵无非死亡的时间与地点,那么就将他所活动过的地方都查一遍,只要他在那里活动过,就会留下线索。他被害的现场能留下的线索会更多。趁如今案情还没被太多人知晓,将那些地方封锁起来,也免得凶手趁机去现场毁灭证据。”
他轻轻挑眉:“当然,若特意放出口风,用现场某些似是而非的线索引凶手上钩,也是可以的。”
君瑶脑中忽而一个闪念,“你这招不错,往后倒是可以试试。”她双眼发亮,明若清晨的露珠,“我这就让人去安排,将接风宴的雅居,还有赵无非休息之处,以及祭河时那艘画舫都看守起来。”
明长昱说:“在得知赵无非死时,我就让人告知了章台,章台会以隋程的名义去安排的。”
君瑶心下大定,笑弯了眼:“侯爷英明。”
不知不觉,果盘里的水果已空,君瑶又蹭了些茶喝,已绝地饱腹才起身走动了几步,又说道:“我还要去苏德顺灯坊看看,先告辞了。”
“急什么?”明长昱起身,“我与你一道去。”
他回房换了方便外出的常服,让人套了马车,与君瑶一道出了门。
昨夜沉没的祭河花灯,似乎并没有影响到河安城内外人们的生活。街道依旧繁华热闹,人们的生活还是照旧。只是德辉灯坊还是受到了影响,原本门庭若市的店铺里,变得比以往冷清许多,不少老顾客,到了门口也绕了道,去了别家灯坊。
店里的伙计接待着寥寥几个客人,见有人入内,无精打采的眼睛立刻抬起来,认出这是前几日来定制花灯的贵客,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客官,您想要买灯吗?”伙计上前问。
君瑶转头去看挂在灯架上的灯,轻轻拨动着,似在观赏花灯绢面上的图画。
明长昱对伙计说:“我想见见你苏师傅,定制一盏花灯。”
伙计立即安排让两人去贵客间中等候,同时让人去叫苏德顺。不过片刻,苏德顺便出来了。他似乎特意洗漱过,脸上还带着疲惫,神色也有些委顿。
一开口,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二位公子,想要定制什么样的花灯?”
君瑶与明长昱对视一眼,明长昱说道:“苏师傅,我们是官府的人,想问你一些问题,关于赵家公子的。”
苏德顺僵缓的抬头,很是疑惑地问:“赵公子?”
君瑶点点头:“昨夜在出云苑,你见过赵公子。能否将你见他时的情况,仔细说一下。”
“这……这是为什么?”苏德顺惶恐不安,粗糙的手轻轻搓揉着。
君瑶亲和一笑:“不是什么大事,苏师傅你如实说就好。或许……或许你如实说了,还能解决你现在的困境。”到时让明长昱与隋程为苏德顺说几句,他制作的花灯沉没一事,也许可悄然盖过去。
苏德顺直楞的双眼微微一颤,嗫嚅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昨夜,我将花灯运去出云苑让赵公子查验。赵公子当时很忙,没亲自来看,只让我和几个人将花灯送到他房中。我放置好花灯后,就在杂院里候着,估计时间应该去襄河了,就去敲了赵公子房门,安排人将花灯运去襄河。我进了赵公子房间后,赵公子就告诉我,他已经看过花灯,十分满意。他让我立刻将花灯运去襄河,不能耽搁,所以我就运着祭河花灯离开了。
君瑶端详着苏德顺的脸色,问:“你见赵公子时,可发现什么异常?”
苏德顺有些困惑:“没什么异常……就是我进房时,闻到房中有很浓的香味。”
“是什么香味?”君瑶问。
苏德顺摇头:“我从来没有闻过,大约是赵公子这些富贵公子让人特制的香料吧。”
君瑶将他的话前后思索了几遍,寻思着其中的疑点,问:“赵公子为何要让你将花灯送入他的休息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