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案情卷宗一一规整,借着从窗棂外探进的月色思索良久,方才沉沉入睡。
翌日,晨钟交织着激昂的鼓声,将整座沉睡的京城唤醒。巍峨的城门次第而开,迎接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云开雾散,万丈金芒倾泻而下,照在大理寺森严轩阔的屋宇上,门前昂首迈步的石狮正襟危坐,平静地看着陆续进入大理寺的人。
君瑶在角门角落等了片刻,目光从人群中一一逡巡过,才认出其中身着官服的隋程。只见他头戴乌纱,身着红袍,脚步生风的走来,衣裳之上斑斓绣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君瑶立即迎上去,隋程立即认出她,立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你来得正好,审案时你可要站在我身后啊。”
二人一同入了正堂。
冷清了好些年的大理寺,今日甚是热闹,除上首的位置依旧虚空,下方几乎座无虚席。
看来与案情相关的人,都已到齐了。
永宁公主昨日获知消息,今天一早就到了大理寺。她于下方首位落座,时不时朝门外观望,神色带着几分慵懒,也有些许不耐。自唐延去世后,她便一直没有摆脱嫌疑,深受流言困扰,今日案情真相大白,她也就落下一桩心事,当然希望早些开审。
周平与周齐云位置靠后,父子俩一人神色萎靡悲痛,一人脸色黯然沉肃,都是一言不发。阮芷兰一身素缟,虚弱如透明般无声地落座在父子俩身后的角落里,她始终垂着脸,恍惚地盯着素服衣袖,面容憔悴不堪。
与周氏父子相对的,是唐仕雍及其家眷。几日不见,唐仕雍依旧悲痛难以自抑,他睁着松垮的眼皮四处逡巡,似要找出堂上的凶手,既愤恨又无助。
除此之外,刑部与大理寺的相关官吏,在上首下方的位置落座,几人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隋程一步步走过去,在前方停了停,拱手笑了笑说道:“吴侍郎,你也来啦?”
刑部侍郎吴岱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便去与其他人商量事宜。
隋程不以为意,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顺便唤了君瑶站在身侧。
日光越盛,大理寺上下集结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刑狱三位长官才一同出现。
明长昱身兼大理寺卿一职,身着赤罗衣,衣袂轻垂,沉稳如松,其上团纹金玉交错,华贵不凡,腰佩白玉革带,四色缂丝雕镂,环佩古朴,行止无声。
这是君瑶第一次见他身着官服,不由多看几眼,心下下意识比对,便觉周围之人于他而言,堪如萤火之于日月,不可同日而语。
恰在此时,明长昱端身站定,目光微微一扫,似从她身上而过,她这才垂下眼,模样十分谨慎规矩。
明长昱身侧,一人头发斑白,老态龙钟,正是为他进言提议他主审唐延一案的御史台。另一人则是刑部尚书赵柏文。
三人入座后,刑部尚书赵柏文理了理身前的卷宗,和煦地笑道:“侯爷果然才智不凡,这才几日,就将一桩悬案破了。”
明长昱不置可否,看了眼隋程。
果然,隋程听闻之后,接话道:“赵尚书,今日要审的案子可不是一桩,而是两桩。”
赵柏文愣了愣,神色不改地看了眼在座的人,说道:“是吗?那我可真是要大开眼界了。”
在座众人心思各异,大多只关心案情真相,此时也只把上方三位的话当是神仙交流罢了。
众人识趣地保持案情,明长昱给大理寺少卿递了个眼色,大理寺少卿这才执起惊堂木,轻轻一拍,厉声道:“带人犯!”
率先被带上来的,是花匠曾与曾登发父子。父子两人在牢房中带了一宿,浑身狼狈委顿。为避免两人串供,明长昱特意吩咐人将父子两分开关押,此刻被押上来,还是案发之后父子俩第一次碰面。
还未跪地,花匠曾便十足关切痛心地打量着曾登发,见他似乎没什么什么苦楚,紧绷的脸色稍微松了松。曾登发则从头至尾都没抬头,任由捕役半拖半押着,跪倒在地上。
大理寺少卿再次落下惊堂木,沉声问:“下跪何人?”
曾登发浑身一颤,却是开不了口,他身旁的花匠曾双手撑地抬起头,哑着嗓子说道:“罪民花匠曾,拜见各位大人。”顿了顿,又迟疑道:“身旁这位,是罪民的儿子。”
大理寺少卿继续问:“你所犯何罪?”
花匠曾垂下头,低声道:“杀……杀人。”
大理寺少卿:“杀的什么人?”
花匠曾松垮的眼皮轻颤着:“周家大公子,还有他的贴身侍从忠平。”
话音落下之际,坐于远处的周平满脸愤恨颤栗,恨不得化身猛兽,将花匠曾撕碎。
大理寺少卿看向明长昱,见他坦然若初,便接着询问道:“你是如何杀人的?”
花匠曾艰涩缓慢地将作案过程交代了一遍,与昨日向明长昱吐露的没有半分区别。
大理寺少卿蓦地皱起眉头,满心的狐疑和不解,酝酿了几分怒意正要审问,却被明长昱截断——
“我这里有份口供,与你说的有些出入,”明长昱居高临下的看着花匠曾,沉声说道:“昨夜你儿子曾登发交代,他在将摘星楼瓷盅交给你前,就在里面下了毒,你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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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恩怨父子
花匠曾骤然僵住,斜眼看了看身旁的曾登发,曾登发突然被人提及,一时间仓皇无措,将身体佝偻得越发厉害。
“我……我不曾注意到瓷盅里的情况。”花匠曾说道。
明长昱无声一笑,“你不曾注意,如何知道曾登发给你准备的是俞洲菜?难道你在瓷盅里下毒之时,也不曾看清瓷盅里的情况吗?”
花匠曾咬牙,沉默一瞬,说道:“侯爷所说的口供,当真是我儿子说的?”
明长昱讥讽地勾了勾唇,大理寺少卿却是怒声斥道:“大理寺公堂岂容你妄言?你儿子曾登发的口供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他在将瓷盅交给你之前,就在里面下了毒,而你将瓷盅拿去厨房加热,却没料到侍从忠平会来要吃的。他将瓷盅要去之后,给了周齐越,两人一人吃了一半,最终毒发身亡!”
他将口供轻轻一扬,厉声道:“白纸黑字,上面还有曾登发的签字画押以及手印,难道有假?”
花匠曾立刻红了眼,面如土色,却依旧垂死挣扎,说道:“谁……谁知你们是否对他用刑,将他屈打成招?”
官府公堂,一般人犯被押上来之后,大多被吓得肝胆俱失,鲜少有当堂质问的。堂上在座众人见此状况,各怀心思,脸色各异,愤怒有之,不屑有之,玩味十足的也有之……
君瑶始终悄无声息地站在隋程身后,目光暗中将曾登发上下打量一遍,根本没见到他身上有任何伤痕,连衣裳也是完整整齐的,一点被用刑的迹象都没有。
果不其然,隋程冷哼一声,说道:“什么用刑?对付曾登发这样的人还需用刑?可别脏了刑部的刑具。”他指着曾登发,轻蔑地说道:“这人在牢中关了半夜,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今日凌晨将他押出来审问,还没动刑,他自己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