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胡商依旧笑得热情,又惋惜地说:“真不知谁这样放肆,竟敢砸别人的店子,待曾老板回来了,我必要为他张罗张罗,让他去报官,讨个公道。”
胡商将一只波斯来的手镯放在桌上,说:“花匠曾恐怕不会报官的。因为砸他店子的人,不是歹人,而是他的儿子曾登发。”
君瑶惊疑:“我也知道曾老板有个儿子。他们父子可是有了矛盾?为何会闹成这样?”
胡商啐了口,压低声音道:“这个样子也不是一两次了。人人常说养儿防老,可曾老板简直养了个水蛭!不,简直比水蛭还不如,就是个吸血鬼!”
君瑶关心地问:“这么说,曾老板的儿子十分不孝啊?”
“岂止不孝?”胡商两撇浓眉几乎拧到一块儿,抬手指了指隔壁花坊,“客官,哪个当儿子的会把爹的店砸成这样?”说起来,胡商十分的感慨,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曾登发那小子竟变成这个样子!”
他斟了一杯茶,自斟自饮地,开始絮絮地讲述起来。
几年前,花匠曾在他店子隔壁开了家花坊,因手艺好,且有些门道和人脉,生意一天天好起来。不少高门贵户,都想请花匠曾到府上做活。可花匠曾其实是周府少夫人阮氏的仆从,因夫人开恩宽容,才让他开了花坊营生。花匠曾是个忠诚爱主的,即使有了自己的花坊,也依旧兢兢业业地在周府做活。
花匠曾有个儿子,是家里的独苗。花匠曾早年穷困潦倒,娶了青梅竹马,可惜太穷,妻子得了病没钱医治,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留下一个懵懂年幼的儿子。花匠曾过得艰难穷苦,直到遇见阮芷兰的母亲,阮母可怜体恤,看他有些手艺,便收留了他父子,从此在阮家一干便是十几年。
有了阮家帮持,儿子也长大了,随他一同到了京城。因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得一身侍弄花草的本事。花匠曾看到了曾家祖传手艺的未来,恨不得将一身的本事全部传授给儿子。并让放手让他尝试打理花坊,自己好专心留在周府做花匠。
“听说入京前曾登发这小子还算上道,虽懒惰散漫,却也学了几分手艺。曾老板心疼他年幼丧母,事事依着他,宠惯着他,想待他长大些,再认真教导他。可曾登发越大就越发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根本不听曾老板教导。入京后结识了新朋友,更是变本加厉。这几年他性情愈发暴躁乖戾,还不知道为什么欠了一屁股债。有几次曾老板发现花坊账目不对,一查之下才得知自己儿子竟悄悄把辛苦培育出的名贵花草给卖了,拿去填补债坑。”
胡商说得有些气愤,捏紧了拳头咬牙说:“本以为这只是曾老板的家务事啊,谁知道会影响到邻里邻居的?有几次几个要债的带着人手,气势汹汹地来要债,跟要人命似的。若不是曾老板拿钱了了,只怕一发不可收拾。那几天弄得人心惶惶的,街上的人都不敢来我们店里。本以为曾老板几乎倾尽家产帮儿子还了钱就算了,哪知道那臭小子又欠了债。这次欠的还是个无底洞!就算把抵押好几个花坊都还不清。曾老板怒极了动手打了儿子几次,那小畜生竟发了狂,敢还手了。小畜生力气大,哪次不是把曾老板打得鼻青脸肿的?打完之后让人搬走花坊的东西,全部贱卖换钱!”
君瑶听得心惊,哑然不知该说什么。
明长昱说道:“不孝父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本朝律令,轻则杖责,重则流放收监。”
“律法的确会惩罚不孝之人,可为人父母,哪里愿意揭发自己的儿子?”胡商苦涩又无奈地摇头,“更何况曾老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他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哪里舍得?”
他轻叹,说:“有一次,那要债的人来,把曾登发打成重伤,曾老板竟下跪磕头求要债的手下留情,直磕得头破血流,甚至去哀求周府的人帮忙,要债的人才罢休呢。曾登发重伤发了烧,曾老板不顾宵禁,大半夜背着他去敲大夫的门,低声下气地恳求大夫给儿子医治。曾登发养伤时,曾老板衣不解带地伺候照顾着。本以为曾登发总可以良心发现吧?谁知道伤养好之后,照样对曾老板动手。一次打得狠了,曾老板险些没命,曾登发却是拿了钱跑了,几天几夜没回来。若不是周府的少夫人让人来看,及时为曾老板请大夫,曾老板现在只怕早……”
人能有多善,就能有多恶。
曾家父子的事情,果真令人唏嘘。
“花匠曾的儿子,简直就是他前世欠下的债。所以这辈子就管他要债来了。”胡商十分同情地说。
君瑶看着隔壁萧条的花坊门面,“这一次,也是因为要钱,曾登发才打了父亲还砸了店吗?”
“肯定是啊!”胡商点头,“每每见到曾登发来,小人的心就悬起来了,生怕他又闹事。这回他闹得挺狠,小人隔了墙听得有些模糊,似乎是埋怨钱没给够。曾老板被打伤后,让花坊的小学徒搀扶着去看大夫了。简直作孽。”
胡商感慨万千地说完,恰巧有客人入门,便起身招呼去了。
君瑶的眉头轻轻蹙着,轻声说:“曾登发与周齐越,倒像是都欠了别人巨债。”
这隐约的难以察觉的相似,或许不是巧合。
明长昱与她对视一眼,轻轻一哂,“看来需要查查这其中的缘由。”
第74章 花坊花匠
暮春里暖风袭人,带着微醉般的倦意。阳光穿过红墙青瓦,洒在花坊前,晒得几株花草无精打采。
正午时,胡商店中的人少了,收拾好货品,胡商慵懒下来,耷拉着眼往隔壁花坊一看,双眼顿时一亮,“曾老板回来了。”
君瑶循声看去,果然见一十几岁年轻的男子,扶着花匠曾进了花坊的门。胡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进了花坊嘘寒问暖一番。
待胡商关系完之后,君瑶与明长昱方才入店。
花匠曾经营了花坊好几年,比起周边的老店,这店子的布局显得簇新规整。店中除了摆放花草用的架子外,还有用于接待客人的桌椅。
此时花匠曾便颓然坐在木椅上,脸没在阴影里,双眼黯然,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木雕。他头上裹着染血的纱布,浸着血与药水,衣襟与衣袖上染着斑斑血迹,还裹着泥土灰尘,看起来十分狼狈。
君瑶与明长昱进了门,他甚至没有抬头。倒是忙碌着收拾打扫的小学徒,恭敬又谨慎地上前接待:“客官可是来买东西的?小店今日打烊了,请改日再来吧。”
君瑶看了眼几乎被阴暗遮蔽的花匠曾,说道:“我们是来找曾老板的,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二。”
花匠曾这才抬起头来,那双黯然垂朽的眼睛,忽而缓缓有了神采,透着冷意。他恭敬地起身,颤巍巍地行礼:“草民见过侯爷,见过官爷。”
他一边疲累地腾出些干净的地方,一边吩咐小学徒去准备茶水。
“不必麻烦,”明长昱神色淡淡,无心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花匠曾却不敢怠慢,哪怕带着伤,也与小学徒一同利落地将桌椅收拾齐整,请明长昱入座。
茶水也端了上来,飘着繆繆白烟,茗香清淡。
明长昱环视满地的狼藉,随口问:“这些花草瓷器,你不先整理抢救吗?”
花匠曾浑浊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地面,向明长昱道了谢,三两句就吩咐学徒重新将花草拿到花坊后的小院重新栽种。
小学徒离开后,明长昱递给君瑶一个眼神。
君瑶心领神会,斟酌了一瞬,问:“曾老板,你可认识大理寺少丞的佐官唐延?”
花匠曾稀疏的眉头微微一颤,布着血丝的眼睛露出疑惑:“奴婢只听说过这位大人,却不认识。”
“他前不久遇害,你知道这事吗?”君瑶审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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