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对李枫来说,是有些意外,但君瑶却十分坦然。天色渐晚,连倦鸟也飞回,君瑶着手收拾屋子,将睡觉的地方整理出来。
月渐明,如钩,凭窗而来,照着一方屋宇泛起银色。
君瑶将被褥铺好,分神看了看月色,才觉天色已暗。
李枫将灯盏点上,随口说道:“京城与蓉城大不相同,只有这月亮倒是一样的。”
“不一样,”君瑶浅笑着摇头,“蓉城可以看见四五个月亮。”
李枫失笑。
蓉城的月色,是一难得奇景。运河蜿蜒而去,月上中天时,在连绵山间迂回的清河,不同的河段可同时倒映出天上月色。临城而眺,就可看见五月同辉的景象。
天地一色,万物素清,方觉人之渺小,时空无穷。
此时京城天幕的月,不如蓉城。
月下小院,有人拿着锅铲,气清声沛地喊:“人呢?过来帮我打下手!”
声音从厨房传来。
君瑶看了看李枫,李枫耸耸肩,轻咳一声,说道:“是柳镶,他擅长做饭,负责我们的饭食。”
人家都为整个院的人煮饭了,打打下手是应该的。可柳镶对着空院子喊了几声,也没人理会。
“不来帮忙没得吃!”柳镶郁郁不欢,恶声恶气地威胁。
李枫干笑,“我待会儿随便吃点干粮就行。”他见君瑶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想离开,说道:“我回屋睡觉了。”
他当真穿院而过,对柳镶视而不见。
“呵,”柳镶嗤笑一声,“瞧瞧你们这些男人的德性!”
不知谁推开窗喊了句:“君子远庖厨!”
柳镶握紧锅铲叉腰:“臭男人还敢说自己是君子?”
君瑶就算捂住耳朵,也很难听不清楚。她暗暗打量柳镶,他穿着一身暗红常服,身量颀长,面似冠玉,自带风流英朗。可听他方才的话,宛若没把自己当个男人。
柳镶神思敏锐,立即察觉到君瑶偷窥,丹凤眼立刻斜睨过来,“那位新来的,过来打下手!”
君瑶正饥肠辘辘,寻思着去厨房还能顺便先吃东西垫肚子,况且这也是与其他胥吏熟悉的好机会。
庭院中没有灯火,她趁月穿庭,心绪暗暗回转。
进了厨房,锅灶正冒着热气,就算没有灯火,灶内的柴火也映得十分亮堂。灶台上摆着食材,看分量应准备了四五份。
柳镶款款入了门,散漫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略带质疑:“你是新来的胥吏?”
眼前映着火光的少年,双眸明湛坚韧,站如青树,几分傲然,几分英气。可身量纤细,有些娇弱。柳镶在刑部做了几年胥吏,从来没见过这样隽秀且风韵的。
“是,”君瑶坦然回答,“在下承蒙隋大人欣赏,侥幸入了刑部。”
柳镶挑眉,似有些不以为意,又问:“几岁了?”
君瑶回答:“十六。”
“倒是与金小珣同龄。”柳镶走进来,揭开锅盖,用锅铲搅了搅。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三尺。
“金小珣就是给你开门的。”柳镶幸灾乐祸地笑,眉眼弯了弯,“我早就告诉他数次了,即使在院子里也要穿衣服,哪天被人看了,就要以身相许。”
君瑶抿唇,沉默不语,脸被热气与火光晕出淡淡血色。
柳镶起伏的笑声戛然而止,转而说道:“这院子里都是男人,没什么讲究。做胥吏的,干的糙活,和死人活人打交道,回来一身臭汗,谁还想穿衣服?”
他盖上锅盖,继续说:“你习惯就好了,说不定哪天你也跟他们一样了。”
君瑶无声一笑,问:“我怎么打下手?”
柳镶用下颌指了指案上的鱼,说:“把鱼处理了,取肉去骨。”
案上的是两条黄鱼,平常的做法不过清蒸煮汤,这柳镶倒挺讲究,需取肉去骨。
君瑶迟疑须臾,拿起菜刀去鳞、脏腑,洗净。刀顺着鱼背而入,紧贴细密的鱼骨,流水般往尾部滑动,游刃有余,最后抽出鱼骨,信手把鱼肉放入碗内。
“有几分能耐,刀法不错,向哪位大厨学的?”柳镶难掩眼底惊赞。
君瑶说:“自己练的。”
柳镶挑眉,“得空了也教教我。”
君瑶颔首:“好,等刑部入了新鲜的尸体,我教你。”
柳镶惊怔,好一会儿失笑,也不与她接话,专心致志地做饭。
君瑶为他控制着火候,看了半晌,得知他做的这道菜是假蟹。黄鱼蒸熟,捣烂,再拌入捣碎的咸蛋。再将油烧热,放入黄鱼碎煎好,再用鸡汤浇滚,配上香菇、葱、姜汁,酒。
虽不是蟹肉,但厨房内弥漫着蟹香。闻着味也能下三碗米饭。
三菜一汤上了桌。方才紧闭房门,不肯出来打下手的男人,纷纷循着香味入了座。
柳镶也入了座,正想挤兑几句,章台拿出一壶酒,给众人斟满了。
男人之间话不用多,连吃饭也稍显单调,几人对着月色大快朵颐,酒足饭饱后,才打开话匣子。
柳镶伸手捻了捻君瑶的衣袖,轻哂道:“你这公子哥,身着华服,还来当胥吏,当真怪异。”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纷纷看着她,面带疑惑,目光审视。
柳镶叼着鸡翅说道:“我虽只是一小小的胥吏,却也见过几个案子,几件衣服还是能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