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1 / 2)

迟疑之间,李青林已安排好马车,君瑶估算着天色尚早,便上了车,与他一同前往曲江。

马车行驶得很快,车声辚辚,穿过人群如织的街道,绕过城门,便到了曲江。

暮色霭霭,黄昏入水,曲江上烟波浩渺,暮纱笼罩,天阔水平。一艘小船停于江畔,欸乃而来。船上有淡淡炊烟,一杆独钓。李青林带着她靠近,船上立即放下跳板,两人上了船。

船不大,船篷内恰好可放一方桌案,船尾有人摇桨,船头有何三叔守着钓竿。方上船板,鱼竿轻轻一晃,水面荡起层层潋滟水纹,何三叔立即收线,钓起一尾鱼,黑肥鲜美。

李青林笑道:“这季节还有这样肥美的鲈鱼,可见你我来得正巧。”

君瑶看了眼,说道:“这只是普通的青鱼。”

李青林盯着那尾鱼看了片刻,“我认识的鱼少,既是青鱼,还是照样能清蒸的吧?”

“可以,”君瑶点点头。

李青林吩咐船尾的厨娘做几道特色河鲜,不多时天下起濛濛小雨,如丝的雨线与漫天江雾纠缠晕染,宛如要将这艘小船掩藏于尘世之中,欲乘船翩然而去。

坐于船舱中,轻柔淅沥的雨点空灵清静,温热的酒香缓缓散开,飘满整个舱室。君瑶捏着酒杯,只浅浅地饮了半口。须臾后,杂乱的念头便如这凌乱的雨似的,兜天坼地地罩过来。

她本想开门见山,李青林却很有闲情,他不宜饮酒,此刻却一连喝了三杯,苍白的面色泛起淡淡的红晕,冰凉的指尖也温热起来。

“进来我的咳疾好了许多,多亏你说的两个方子。”

一个是清蒸鲈鱼,一个是水煮梨。

君瑶说:“只是两个寻常的民间方子,调理尚可,可不能彻底治病。听闻入京后,有太医为你诊治,你的身体能好,多亏太医圣手。”

李青林蹙眉:“太医的方子太苦,哪儿有你的方子方便美味?”

君瑶说:“良药苦口。”

李青林面色微暗:“再良好的药,吃久了也会厌腻。”

君瑶说:“那便养好身体,以后都不用吃药了。”

李青林仰头慢慢饮下一杯酒,又自斟了一杯,一旁的何三叔见状想要劝阻,李青林却说道:“这酒不烈,不醉人,三叔且让我多喝几杯暖暖吧。”

何三叔这才自顾自打理鱼去了。

君瑶将跟前一盘糕点推给他:“吃点东西垫着,否则容易醉。”

这糕点有些粗糙,仿佛是米糠混着茶粉做成的,也不知什么味道,君瑶从未吃过。李青林很听劝,果然吃了半块。

“我幼时身体很好,听我娘亲说,我那时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结实孩子。只可惜,她身份低微,只是一个商户养的乐籍女子,自懂事起,便按照商户的要求,识字、写字、学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她到了豆蔻芳龄,就被商户带出去见客,周旋于各色各样的男子之间,上至王宫贵子,下至三教九流。”

君瑶有些猝不及防,更有些不知所措。她只能味同嚼蜡地吃着糕点,将他干涩的话也听进去。

李青林淡淡地说:“渐渐的,她的名声大了,商户坐地起价,只让她接待一夜千金的贵客,也不至于没日没夜四处接待应酬。她的入幕之宾里,有一位姓赵的公子,也是她的常客之一。”

君瑶微微一惊,捏紧糕点,面上却无风无波。

李青林声音一沉,略带了几分戏谑:“赵公子不是出手最阔绰的,却是最懂风情,最能了解她芳心的。我娘虽听过各种海誓山盟,听过海枯石烂的诅咒起誓,却毫无理智地信了赵公子的话,甚至为了他赎身,脱离了商户。但这位赵公子,却并没有实现对她的承诺,只在外安置了一所宅院,让她住在里头。不久之后,我娘就怀了我。”

终于说到他自己,但他的口吻却冷淡得陌生,仿佛谈论地是另一个人。

“很是不巧,她怀胎五月时,赵公子的正室妻子就找上了门,豁达大度地将她接进了赵府,每日妥善照顾,无微不至。可惜明面如此,暗地里却是暗箭毒刺。她郁郁寡欢,郁结难缓,生产时险些丧命。还未出月子,乐籍的身份就被家中长辈知晓。那一段时光,想来她应是见识了人间最悲凉的人心。人人逼视唾弃的目光,恶毒讥讽的话语,冷漠奚落的脸……可惜她深爱的赵公子,却从未出面救过她。在她出月子之后,就将她‘安置’妥当,将她嫁给偏院的某房庶出的人,贱籍之女所生的儿子,也不配留在富贵清流之家,也过继了。”

君瑶清楚地记得,明长昱对她说过,李青林的父亲身份低微,母亲是贱籍,所以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她本以为他的父亲身份不好,但好歹是他的生父,谁知竟是被迫过继的。

李青林又喝完半杯酒,指尖轻捏着杯盏轻轻晃着,轻声道:“她从富贵金粉的京城,沦落到贫瘠荒凉的乡村。那个小村子,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互相知根知底,她一带着孩子嫁过去,就被冠上□□□□的恶名,因难产体弱的孩子,险些活不下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被迫嫁的丈夫是个宽和仁厚的人。他不仅对她好,也对她的儿子视如己出。本以为就这般平静地生活,也就罢了。谁知赵家一次回乡祭祖,赵公子居然无意间又找到了她,说是叙旧。这一叙,招惹了赵公子的正室妻子,那妻子嫉恨之下,勾结当地官绅,陷害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入牢之后,染上恶疾,不治身亡。而那个赵公子,一次偶然的叙旧之后,继续回京城做锦衣玉食里的纨绔。她为养活孩子,什么都做过,就连……就连重操旧业,也在所不惜。”

君瑶很不是滋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窗外的雨雾,听着他冰冷如水的话。

“她用尽一切办法,让我拜了一个秀才做义父,改名为李青林。可惜她在死之前,都告诉我,不要让我忘了本名赵世立。弥留之际,她还喃喃念着赵公子曾为她唱过的诗:‘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而立,横而不流兮……’苏世而立,她本姓苏,而赵家这一辈是‘世’,所以为我取名赵世立。”

他惨淡而笑,举杯起身,将酒散入江中:“可惜我宁愿叫李青林或苏世立,也不愿叫赵世立。”

话已至此,君瑶若还不明白他的身份,也太愚钝了。除了惊愕,她心底还有许多难以名状的情绪……

冷雨漂泊,横亘在她与李青林之间,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吸入冷风风雨,涩然轻声道:“所以,你看到那封检举信后,故意大张旗鼓地去了凌云书院。”

李青林转身,冷然看着她,说道:“是。”

君瑶有些眩晕,她重新坐稳,快速地整理着于慎的案子,思索着这前前后后,他到底知道多少。

还未将疑问问出来,就听他说道:“我只是想借着凌云书院贪污之事,置赵世祺于死地而已。”

君瑶放下杯盏:“那你可知于慎被害的事情?”

“我与祝守恩、陆卓远罗文华三人并不相熟,又如何能预知他们杀人嫁祸?”

君瑶眯了眯眼:“你之所以现在将真相告知我,是因为……怕侯爷会先告诉我事实?”

李青林面色一冷,阔步走回船中:“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君瑶沉默不语。

李青林沉声道:“难道我表露不堪,就是为了这个?”他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我只是……我只是感恩于你,为我报了恶仇而已。”

君瑶欲言又止,静了静才问:“所以,你以前让我帮你的事,就是助你除掉赵世祺,为你的母亲报仇?”

赵家败了,他口中的‘赵公子’一败涂地,赵公子与他正妻的儿子将会被斩首,那位正妻,最终的结局,只怕比似更难受。他的确报仇了,报得彻底决绝。

“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她问。

李青林垂首而立,半晌之后才缓缓入座,轻声道:“赵世祺入狱之时,那位赵尚书曾找过我。他要求我放过他的儿子。”

从赵世祺最终的结局来看,李青林根本就没答应赵柏文。

“我那时提了一个条件,你可想知道?”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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