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垂下眼帘,轻声道:“请长公主朝后拙政殿见。”
内侍依旧跪地不起,恭声道:“长公主手捧丹书铁券求见。”
皇帝心头一震。殿内的文武百官也一时哗然。
本朝开国帝君登基时,曾以丹书铁券钦赐开国功臣。定远侯战功赫赫,随王伴驾开疆拓土功不可没,又在归朝时主动交出兵权,得开国帝君奖赏,钦赐丹书铁券,可世代承袭。丹书铁券分为七个等级,而开国帝君赐予定远侯的,是最高的等次。见此丹书铁券,如见开国帝君,且其上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还镌刻着定远侯府一族,立下的赫赫战功。
但至今为止,定远侯府从来是清流正派,不曾在任何场合出示过丹书铁券,而今长公主手捧丹书铁券而来,所为何事?
如此情形之下,皇帝不得不召见长公主。长公主入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直至长公主向皇帝行礼,文武百官才免礼平身。
“陛下,”长公主稳稳地捧着丹书铁券,清朗从容地说道:“今日臣妇前来,是来为侯府未过门的儿媳请命。”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乃是皇帝可免定远侯死罪九次,其子孙死罪三次。在皇帝看来,用这样的方式来为一个女子免罪,实在小题大做。
他立即请长公主免礼,说道:“见丹书铁券,如见先祖,先祖有旨,朕怎敢不从?方才朕已安排人彻查永宁公主一案,至于那位刘姑娘,确有嫌疑。但她是重臣之后,先祖也有功勋在身,且在三法司定罪之前,她的确是无罪之身,将她关押在刑部牢狱之中着实不妥,不如……请长公主带她回去,朕派人将其软禁监管,待真相大白时,若她有罪,自当按律判刑,若无罪,便还她自由,如何?”
长公主与明长昱跪拜叩首:“谢皇上隆恩。”
皇帝松了一口气,忙说道:“长公主将丹书铁券收好罢。”
赵柏文面色苍白,额上青筋错布,执笏的手泛青颤抖。下朝后,他不曾久留,甩袖而去。
朝堂上的风波,未曾传入君瑶的耳中。她在刑部的牢房中,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自己被关了几天。在此期间,除了看守的人送了两次吃喝,便再也没见到其他人。
长久处于无知无觉中,她听到人声,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直到铁门被打开,耀眼而明炽的光刺痛眼睛,她才恍然察觉是真的。
有人缓缓地靠近,轻轻握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揽入怀中。她茫然地抬头,看清来人后,惊喜而诧然地说:“侯爷,怎么是你?”难道受她牵连,他也被关了。
门外有人看守着,明长昱强压住心头的悸动,理了理她满身皱褶的衣衫,温声道:“我带你回侯府。”
君瑶随他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定,她心有余悸,问道:“当真可以离开了吗?他们为什么会放我离开?”
赵氏一族的人怎会如此无声无息?太后又如何甘心轻易放过她?朝堂之上的人,又怎会对公主的死无动于衷?她满腹疑问,忐忑难定,在风波边缘险探一遭后,不是劫后余生,而是余悸难安。
方寸之间的牢房,光线晦涩幽暗,他凝视她的眼神,却格外明澈清湛。他此时此刻,当真希望她就像檐下的雏鸟,被护在羽翼之下。可她从来不是囚鸟,就算是,也终归有扶摇而去的一日,她有她的心之所向。
正因如此,他隐于心底的愧疚与懊悔,才更加强烈。
他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半搂着将她带出牢房。
君瑶本有迟疑,但出门时,见有内侍候在门外,那内侍一见到她,便轻笑着道:“刘姑娘,圣上旨意,你可随侯爷回侯府了。长公主也在外等着你呢。”
“多谢公公,”明长昱朝内侍颔首,便携着君瑶离去。
一出牢房,便见侯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明长霖远远地朝君瑶招手,并吩咐人备好火盆,待君瑶走近之后,她扶着君瑶的手,说道:“跨火盆,驱驱邪。”
明长昱面色微沉,命人将火盆撤走。君瑶任由长霖搀扶着,跨了火盆。
上车后,果然见长公主端坐于车内,君瑶在心里,暗怀着对长公主的敬意,俯身行礼后,靠着车壁端坐好。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言谢,长公主忽然倾身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
长公主将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自己的子女,另一些给了年幼的帝王。她掌管偌大的侯府多年,身居高位,习惯了严以待人,面对君瑶,她向来不知该做出怎样的态度来。
君瑶的手轻轻一缩,又说道:“多谢长公主救我出狱。”
明长昱的地位举足轻重,但在朝中任由余威且在皇帝心中有一席之地的,还是长公主。是以君瑶推测,她能顺利离开牢房,是长公主相助的缘故。
长公主淡淡一笑,无声一叹,说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是侯府连累了你。”
君瑶懵懂不解,看向明长昱。明长昱眼神微黯,目光轻轻闪躲,顷刻后才解释道:“赵氏想对付侯府,你只是被牵连其中了。”
方才长公主的话里似乎另含玄机,经明长昱解释,君瑶也未曾多想。
车内的气氛稍有凝滞,明长霖拉着君瑶说笑,倒是缓和了气氛。
车马辚辚,不久后到达侯府门外。侍女婆子纷纷迎上来,将君瑶簇拥着往府内走。走至后院游廊拐角,她被带入一间偏房,一位与她打扮相同的女子出了门,与侍女婆子们继续往前。
红砚早在房内等候,君瑶一入门,便将她带到屏风之后。
“圣上命人将你管禁在侯府内,侯爷吩咐了,让方才的女子替你。此事除了侯爷、长公主与小姐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红砚备好热水,帮君瑶脱下累赘沉重的衣衫,取下发鬓钗环,又继续道:“姑娘放心吧,宫内的人毕竟不敢靠得太近,不会发现破绽的。”
君瑶舒舒服服进了浴桶,香气热气蒸腾之下,她疲惫的身躯慢慢放松,渐渐地培养出倦意,不知不觉便靠在浴桶边沉睡过去。
这一睡,醒来时水也有些凉了。她依稀听到响动,茫茫然循声看过去,见屏风上隐约有道人影。她心惊之下,立刻出水,扯了衣服披在身上,厉声问道:“谁?”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僵,轻咳一声后,低声道:“是我。”
“……侯爷?”君瑶拢紧衣裳,“你……”
明长昱抬眸间,透过屏风隐约看见君瑶的身影,玲珑纤柔的线条,每一笔都是令人动魂心惊的弧度,从明到暗,从高到低,晕着淡薄的水汽,勾引着他的目光,慢慢地逡巡凝视,寻幽探密。
可最让他心动难忘的,是方才透过屏风的惊鸿一瞥。
他在外扣响门,半晌之后依旧没有人回应。他自然知晓体虚的人泡澡过久可能会晕厥,心下不安,担心君瑶是昏睡过去了。于是不及思索,他推门而进,快步绕过屏风,查看君瑶的情况。
那样惊鸿的一幕,他确实毕生难忘。室内的水氤氲着淡淡的热气,凝滞在胸腹间,令他呼吸不畅,心跳加速。
一阵衣袂摩挲声后,君瑶绕过屏风出现在他眼前,他定了定,平静地说道:“去用饭吧。”
“好,”君瑶颔首,正欲出门,明长昱又拉住她。他取了干净的软巾,说道:“将头发擦一擦。”
君瑶顺势坐下,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洗澡前,她随意将头发绾了上去,用软缎系好。现在被他拆下来,乌黑柔软的发丝铺下来,几缕带水的发丝轻轻贴在脖子上,顺着紧实的皮肤,一直蜿蜒到衣襟内。
明长昱的手有些颤抖,他轻轻拢住她的头发,慢慢地将贴在皮肤上的发丝拢起来,试着擦了擦,终究是败下阵来。
能握剑横刀的人,却握不住君瑶柔软顺滑的头发,君瑶暗中窥见他无奈的模样,暗自轻笑。
两人心神交流半晌后,才姗姗出门,转到偏厅去吃饭。
第179章 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