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太后也明白了自己的立场。几年前生出的联姻的心思,此刻只怕已烟消云散。她除了依靠家族,也没有其他倚仗了。
约莫一刻钟光景,抬轿的人回来了。君瑶与明长霖分别上轿,由人抬着前往听月阁。
轿子虽相对平稳,还是有些摇晃。轻垂的窗帘慢慢飘着,明亮的月光时不时倾泻进来。君瑶借着月色,掀起窗帘往外看。一众的青顶小轿不紧不慢地往月色下那片林中院落而去,除了小厮的脚步声,她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风里树叶婆娑摇曳着,偶尔送来丝缕果香。
听月阁近了,高高低低的树林果实累累,青红交加与碧黄相间的色彩,在月色下别有风致。偌大的庭院铺满月色,一轮皓月当空而悬,仿佛触手可及,令人惊叹。重重叠叠的房屋里,围拥着一座阁楼,那便是听月阁了。
一入果林,抬轿的小厮便分成三路而行,向不同的小院而去。
君瑶心里一惊,立刻探出窗想看看明长霖被抬到了何处,却一时无法判断这些一模一样的轿子,到底哪一顶是明长霖的。待她欲仔细看时,掩映交错的树林与院墙已经将她的视线阻隔。
不消片刻,小轿便停在一座院落中。院落正对听月阁,视野正好。灯盏明亮,也掩不住月色如雪。君瑶下了轿,见这院落着实气派,院中有一座高耸而起的赏月台,当真雕梁画栋。
她环视一圈,见一厢房内宫灯明亮,有一位世家女眷已入住其中,正倚着窗赏月,见了君瑶,行礼问好。如此良辰美景,若换做平常,这些女眷定然会相约同赏、秉烛夜游。可现在众人心有余悸,更怕惹事上身,也不熟悉这里的环境,故而纷纷闭门不出,敛声屏气地等待风波过去。
当即就有脸生的侍女前来,恭恭敬敬地为君瑶带路,将君瑶带入东边的房中,正好与方才椅窗看月的千金相对。
侍女将她送入房间后,便退到门边,说道:“姑娘好生歇息,奴婢这就吩咐人去为您准备夜宵与洗漱之物。”
说罢,两名与她打扮相同的侍女捧着换洗之物而入,将东西放在桌上,就要上前伺候。
君瑶本想拒绝,迟疑了一瞬,也由着两个侍女伺候了。毕竟要入乡随俗,否则就显得与众不同,反而让人生疑。
公主府的规矩相当繁琐,为避免麻烦,君瑶婉拒了沐浴的建议,只是让侍女帮着洗手洗脚,稍稍卸了周身的繁杂装饰,最后淑了口,侍女点好熏香退出门,她才慢慢半躺到榻上。
四野悄然无声,君瑶恍恍惚惚地闭上眼,再睁眼时,以为过去了许久,却发现香炉中的熏香依旧如故,才知没过去多久。她盯着香炉飘渺的淡烟,起身用水将熏香浇灭。估算着时间,此刻明长昱应该早到公主府了。
她推开窗,躺在榻上看着庭院里的月色,又见对面房中的灯火已熄,门口只有一个小侍女守着。那小侍女蹲缩着身子,也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头一栽惊醒后,立刻睁大双眼打起精神来。
君瑶不知何时入睡,再次醒来,是因为门外嘈杂惊慌的说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待适应光线后,才依稀察觉有晃动且微弱的光从门窗外传来,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模糊晃动的人影。她撑起身起榻,竟觉得身上有些酸软,往前迈了一步,竟踢到重物,生生被绊倒在地。
她有些迟钝,心里知道入睡前软榻周围是没有任何东西的,于是伸手摸索,竟好像摸到一个人。
来不及思索反应,门轰然被人推开,几道刺眼的光照进来,同时还有晃荡的人影与惊慌失措的叫声。人影与惊喊声在她脑海里撕扯着,她捂住耳朵,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突然感觉有人如风般靠近,接着她被人拉起来站好。
有人蜂拥而入,火光瞬间将一切照亮。君瑶的神思也在此刻回定,她首先看到的是明长昱,他漏液前来,衣襟上似携着霜月,眉宇也像是染了霜雪,冷冽寒栗。他很少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悚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刻看向榻前地上的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一时摧枯拉朽的恐慌和不安向她袭过来,她豁然抬眼,看向房中的其他人——刑部尚书,以及永宁公主身边的侍女们。门外则堵着大理寺与刑部的人,只有一两个,但分别是刑部尚书赵柏文以及明长昱的心腹。
最先冲上前的是可容,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扑倒在尸体旁,声泪俱下地喊着公主。
地上的尸体的确与公主的妆容打扮一模一样,但扑倒在地,看不清模样。君瑶上前,按住尸体的肩膀,将尸体翻身朝上,顷刻间,她骇然跌倒。
这具尸体已然面目全非,整张脸血腥恐怖,黑红血斑遍布,俨然森森厉鬼。
所以,眼前这具尸体,是永宁公主?
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君瑶看向明长昱,恍然大悟!
她立刻放开他的手,退离一步,耳畔立刻响起刑部尚书赵柏文的怒吼:“来人,将这杀害公主的罪犯拿下!”
“尚书大人,没有人证物证,如何断定她就是罪犯?”明长昱立即挡在君瑶身前。
赵柏文冷哼一声,厉声道:“人证物证?这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人证,公主惨死的尸体就是物证!侯爷,此女是你的未婚妻,你当然要维护,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况她杀害的是堂堂公主!”
君瑶正欲说话,明长昱再次按住她的手打断她:“人证?赵尚书所谓的人证,有谁亲眼见到公主被害?你所谓的物证,不过是一具尸体。尚书大人执掌刑部,断案无数,应该知道断定一人为凶,需查明的关节复杂谨慎,岂能随意断定?”
赵柏文赤眼怒视,说道:“那好,我倒是想问问侯爷,这房间门窗紧闭,除了公主就只有她一人,如今公主惨死,她不是凶手,那谁才是?”
这风波来得猝不及防,打得人措手不及。君瑶立于灯光明炽之下,却仿佛置身漩涡风暴中。她无声环视着这里的一切,听着明长昱与赵柏文的对话,耳畔的声音却越发扭曲。
她彻彻底底地相信,自己中计了!而这场计谋,到底由谁主导——是太后,还是眼前的赵尚书?亦或者,是已经惨死的永宁公主?
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算将她推入悬崖,置于死地。甚至想借此打击明长昱,让他无法再插手此案。
于她而言,转瞬之间,也犹如漫长煎熬。在明长昱说话之前,她缓缓开口了,沙哑低暗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利刺:“正如尚书大人所言,这房间门窗紧闭,我入房时房中空无一人,那尸体又是如何出现的?尚书大人不着人验尸,不让人排查现场,一入门就一口咬定我是凶手,未免太过武断。”
赵柏文诧异且轻蔑地看着她:“门窗紧闭?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房中?公主府上下的人皆知,这听月阁下的听月楼,是先帝钦赐公主的,这间房,也是公主的房间,你无缘无故的为何在此?”
君瑶的心陡然一沉:“是公主府的人将我带到这房中的!”
“公主府的人?”赵柏文眯了眯眼,“是谁?哪个侍女或小宦官?”
君瑶往门外一看,根本没见到带她来的那些侍女的身影。
匍匐在尸体上的可容悲愤地跪起身,满腔悲怨地看着君瑶,哭道:“姑娘,公主为您安排的房间不在这里,且公主也不曾传见你,你怎么会在公主的房中?”她哽咽着,又继续说:“今夜公主府发生意外,公主为安抚世家女眷的情绪,便安排她们来此赏月。奴婢亲自陪着公主入房,直到公主入寝休息才离开。谁知道才离开不过片刻,公主就惨遭毒手!”
君瑶太阳穴刺痛着,反复跳动,她说道:“我入房时,房间里没有人!若我知道这里是公主的寝室,我怎会随意入住?”
可容蜷身,额头磕地,说道:“侯爷、大人明察,公主是与县主一同入院的,县主就住在对面,她可为奴婢作证!”
她所说的县主,是一位世袭郡王的女儿,郡王一家活得谨小慎微,县主也是性格柔静的人。出事至现在,她始终躲在房中不曾露面。可容提到她,赵柏文才让人去请。
县主不敢入房,只远远地站在门外,细声细语地说:“我与公主一同入院,亲眼看着公主入了房。”
赵柏文立即问:“那此人是如何入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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