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有问题?”她困惑地看向他。
明长昱蹙眉,声音也不由冷沉了几分:“韩愫呈文中提及,修筑堤坝的具体工程项目很多,但实际上真用到具体项目上的银钱却能操控。这其中运行起来十分复杂,有人利用这些复杂的环节,将部分银钱消没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贪墨修筑堤坝的钱?”
“不仅如此,整个河安税钱上收上交的过程,都有漏洞可钻。”明长昱面色渐渐阴沉,“我清算了河安近六年的税钱情况,多多少少都对不上。”
六年,六年的时间,的确太长了,况且还有以往未查的年份。
君瑶不解:“可是,我与隋大人暗中查访过,近年来官府从农户、商户、佃户等手中收取的税钱,是没有问题的。”
明长昱温和地看着她,无奈轻笑:“那些人能在你们到达河安之前派人暗杀,难道会不知晓你们去暗查?”
君瑶愕然,却也不太惊讶。那日她与隋程从堤坝上下来,所遇的那个店家就十分可疑。
店家说自己是老店,但却连自家的菜谱也不熟,煮馄饨也掌握不好火候。
那位卖菜回家的老者也是,他是农户,卖菜为生,菜篮子里却连半片碎叶也没有。一碗馄饨的钱不贵,但大部分与他一样的人,却舍不得花这个钱,宁愿自己带些干粮。
所以,他们暗访时所见的人,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吗?
“那些人没有见过我们,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又怎么会认出我们?”君瑶不禁悚然,心底发寒。
“一来,河安城外的人,都是世代相熟的,平日里大多都互相见过。若有什么外来人,他们当中一定有人会知晓。而且,若事先安排,发现有人打听河安的情况,然后让提前候在那里的人前去应对,也不是难事。”明长昱安抚地给她递了一杯茶,见她眉心稍微舒展后,又说:“还有一种可能。”
君瑶豁然抬眸:“真的有人出卖了我们?”
明长昱默然不语,但意思不言而喻。
君瑶缓缓屏住一口气,捏紧杯盏,暗自思索着这一路相随而来的人——隋程、章台、李枫、柳镶,还有其他的侍从。
难道是在危机时,巧然救了她与隋程的李青林吗?但他何必多此一举,救了她之后又放她离开?直接将她与隋程作为人质要挟岂不更简单?
她愁眉不展,明长昱忽而倾身,身后在她眉心轻轻一抹,“不是还有我吗,怕什么?”
想到身边随时暗藏着危险人物,且这人可能还是她亲近的人,她就不由心寒、愤怒。
君瑶被迫舒展眉头,抬眼间透过他修长的手指指缝,迎上他温和润朗的眼睛,心绪不期然平静下来。
第117章 月下流萤
是夜,月明星稀,皎然月色从碧空倾泻而下,追照着一行缓缓走在城外乡间小道上的人。
清风声里,蛙鸣虫啼,月光浮在流水上,映出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君瑶稍稍走在后头,明长昱提着一盏琉璃八角灯走在她身侧。夜间山水如墨,旷阔无垠,月色里天地一色,唯有一盏灯火,透着暖意,明黄柔丽,泛着琉璃水晶之上流丹色彩,映亮皎然银白的一隅。
因离城不远,道路比较宽阔,君瑶走得很稳当,何况她手里还杵着一把铁锹。出城时,她告诉明长昱根本没必要带灯盏,借着月色就能看清。
但明长昱很是坚持,还特意挑选了一盏剔红雕漆镶嵌琉璃宝石的灯,告诉她这是一种情趣。
“当初便想与你秉烛夜游,如今有此机会,岂能浪费?”他笑意吟吟地说道。
君瑶挥手赶走被灯光吸引来的蚊子,淡淡地说:“侯爷所谓的情趣,就是举着一盏沉重的灯,引来无数的蚊子,然后一路游走着去掘坟盗墓吗?”
明长昱简直气结,一路酝酿的好兴致瞬间消失大半。他轻哼一声:“月上柳梢头,你难道不知?”
君瑶对着朗朗明月,说道:“月上柳梢头,举灯喂蚊子。”
“没见过你如此不识趣的女人,”他暗暗盯她一眼,的确见几只蚊子绕着她飞,月光照在她脸上,也照清了她被蚊子咬出的红斑。
他有些后悔,挥着袖子为她赶走蚊子,歉然道:“是我思虑不周。”
清透的月色,将眼前的男人衬得清贵无瑕,总是满幕星辉斑斓,也不及他眼底深邃浩瀚。君瑶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蓦然间,他浑身一僵,深沉的眼眸霎时涌出欣然之色,情难自抑。
“有蚊子,”君瑶放下手,摊开手心给他看那只被她捉住的蚊子。
明长昱愣了愣,又微微俯身,轻声说:“我怎么觉得脸上还有蚊子。”
“啪,”君瑶抬手在他脸上一拍,掌心触感温暖紧致。
“拍死了。”她说。
“……”明长昱眯了眯眼,“你把蚊子拍死在我脸上?”
君瑶不由退后一步,却来不及避开,他伸手一捞,想要故技重施,在她脸上也拍一只蚊子。君瑶脚底抹油,跑得飞快,她借着月色,一路沿着跑下去,看尽满夜的月光,惊起沉睡的流萤,路过花开巷陌……
还有身后拎着灯盏的明长昱,他始终不曾远离,给她一盏灯辉,还有这满夜的月色。
两人你追我赶,跟在身后的侍卫也加快了脚步,半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埋葬韩愫的墓地。
这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墓地,城里城外的人死者,大多都会埋在这里。森森阴烟从一座座墓碑中雾散而起,月光也浸得幽深惨淡,大大小小的坟茔间,似有阴寒嚎泣飘飘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冷风吹过,坟间松柏簌簌摇曳,满地鬼影峭楞楞乱窜,让人倒抽一口凉气。
君瑶嗅了嗅,空气了混着很浓的潮气,夹杂着新翻的泥土腥气,以及掩不住的香火味和腐味。
在白天的时候,明长昱就已让人探清了韩愫坟墓的位置,一行人摸清方向后,径直往深处走。不久后,便到了韩愫的墓前。这座墓,相比周边的墓的确很新,墓碑之上雕刻的字迹也清晰可见。是韩愫的墓没错。
燕绮娘虽说是与韩愫交情不深,但对他的墓也算用了心。墓用整齐的石块堆砌而起,严密结实,若是要掘开,恐怕要费些功夫。
明长昱带来河安的人不多,但都是精锐高手,挖掘一座坟墓不过片刻的事。
明昭查看了一番,决定从坟尾下手,几人埋头深挖,将石块完整无缺地移开,再将掩埋好的土一一剥离,很快就看到了棺材。
君瑶用铁锹轻轻敲了敲棺材盖,说道:“棺材很结实,木材不错。”
明长昱将灯盏放置一旁:“燕绮娘倒真是用心。”
棺材盖用铁钉钉死,几人合力将铁钉撬出,再缓缓推开棺材盖。顷刻间,尸体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人窒息作呕,霎时间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尸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