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必,赵无非招了招手,对唱曲人说道:“把面纱摘了。”
唱曲人稍稍迟疑,便盈盈上前,缓缓抬手将面纱摘下。
面纱下的真容,不由让君瑶也怔住,更让在场之人倏然一静。此刻风似停住,光也越发明净。
半晌后,赵无非才沙哑着嗓子问:“你就是嫣儿?”
唱曲人敛衽行礼,轻声道:“是。”
赵无非凝视着他,若有所思,忽而转头对明长昱说道:“贺兄,这嫣儿是出云苑的小倌,你觉得如何?”
这话一出,君瑶再次震惊。她将这叫嫣儿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都没从他身上看到半点男人的影子,连他的喉结,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更何况他那张脸,简直比隋程更加美貌,那声音,比女人还柔软动人,如果不是有人介绍他是小倌,任是谁也看不出来。
明长昱轻声一笑,说道:“人如其名,嫣然动人。”
赵无非默了默,随口道:“可惜这嫣儿我是舍不得了,但出云苑里还有与他平分秋色之人,不如我叫了来,从此侍奉侯爷左右如何?”
君瑶心头一颤,惊怒无比。赵无非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还是在讨好拉拢?
明长昱轻声一叹:“多谢赵兄美意了,只是在下已有婚约,不能再接受他人,否则岂非辜负了未婚妻?”
“有婚约又如何?”赵无非不以为意,“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何况嫣儿是小倌,又不会与你那未婚妻争宠。”
明长昱依旧摇头,态度已有些坚决:“在下是个俗人,只求一心人。何况在下那未婚妻是个河东狮,若她知晓我还未娶她过们就先有了别人,只怕……”他话语未尽,但让人寻味。
赵无非闻言大笑:“贺兄,没想到你如此惧内,哪里有半分男人的雄风?罢了,也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若是哪天后悔了,可随时来找我,这出云苑最好的我会为你留着的。”
明长昱为他斟了一杯酒,但笑不语。
君瑶头皮发麻,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哪怕那嫣儿再美貌,她也看不下去了。
寻常好人家的女儿哪里会出来抛头露面,甚至做歌舞以供他人欣赏?出云苑之所以能以风雅之事闻名,除了是因苑中才学俱佳的女子,还有一些扮成女子诗酒吟唱舞兴的小倌。如今小倌虽比较少了,但如嫣儿这样绝色的小倌,也是苑中的一绝。
赵无非兴致缺缺,忽而想到什么,侧首看向君瑶,问道:“楚公子,听闻京城繁盛热闹的得,世人欢娱取乐的方式比河安丰富很多。我前些年去京城,听闻京城有位叫琼玉的小倌十分有名,不知他比起嫣儿来如何?”
君瑶不冷不淡地道:“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琼玉。”
赵无非挑眉:“赵某唐突了。”
几人又坐了半晌,赵无非的小厮恭身前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赵无非不悦地皱起眉头,转而对明长昱与君瑶拱手说道:“楚公子,贺兄,抱歉在下要先失陪了。”
君瑶不置可否,明长昱说道:“赵兄请便。”
待赵无非走远之后,若丹立即起身,将台上的嫣儿带了下来,有关切地问:“嫣儿,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下台后,嫣儿放松随意了许多,行动时也不再拿捏娇柔,他对若丹摇头后,又上前向明长昱与君瑶行礼。
“方才多谢贺公子为我赏光。”嫣儿温和地说道,他虽扮作女装,但却是向明长昱拱手行礼。
明长昱不置可否,对他毫无兴致。
他态度冷淡,嫣儿顿了顿,缓缓站直身,“既如此,那嫣儿告退了。”
“请便,”明长昱说道。
嫣儿当真转身就走,不过片刻就消失在视野之中。
燕绮娘打量着明长昱的神色,婉声道:“嫣儿性子孤僻,又有些桀骜,还请公子恕罪。”
明长昱不过一笑,径直起身,说道:“已过午时,家中还有事务处理,不便久留了。”顿了顿,又询问地看着君瑶,“楚公子可要一同离开?若是顺路,在下送你一程?”
“也好,”君瑶应下。
出云苑虽好,却也不过是上流人销金散银的地方,不管是这里的人也好,还是物也好,她始终都无法喜欢。
燕绮娘待人周到,与依依不舍地若丹一同将两人送走。
上了明长昱备好的马车之后,君瑶浑身松散下来,半倚着车壁跪坐着。
腰间忽而一软,她低头发现明长昱在她身侧垫了软枕。
“你不过是借着酒醉去睡了会儿,又听了嫣儿唱曲,怎么就累了?”明长昱说道。
君瑶坐直,将软枕垫在腰后,喃喃道:“我不是累了,是醉了。”
“醉了?”明长昱声音轻下去,语意中带了关切,他默然一瞬,伸手探了探君瑶的额头。
君瑶侧首避开:“听曲儿听醉了。”
明长昱的手一顿,双眼忽而明若星芒,似晴空如洗,纯澈明净,他勾唇笑道:“既是醉了,我让人备些酸梅汤给你醒酒,听说越酸越好。”
他话语中伴着笑意,话意里含着揶揄,君瑶心尖一颤,片刻后才迟钝地说:“赵无非想送人给你,他此举是何意?”
明长昱轻声道:“不过送一个男人,你担心什么?”
君瑶呼吸微微凝滞,欲言又止后,干脆掀起窗帘看景。
日光透了淡云,筛过街边杨柳,变得匀净柔和,车帘半遮半掩,似掩住君瑶脸上淡淡的红晕。
明长昱与她一道看着窗外的景物,看着摇曳而过的阑珊光影,似一幅素雅的画卷。
“小倌时兴与南方,被人当做普通艺伎相送也是常事,也被冠上了风雅的名头。”他轻声解释道,“赵无非此举,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并非试探。”
君瑶点点头:“你接近赵无非,可查到了什么?”
“赵无非财力不浅,”明长昱一哂,“我假意与他交易,说出一个天价,他竟也能拿得出手。”他眼神略微凌冽,轻声道:“赵松文与赵无非都是官场的人,所有的产业也可查,每年收入也能盘点。可就算如此,也断然没有一出手就如此高价的道理。”
这隐隐约约,与韩愫的呈文有些联系了。
君瑶暗暗盘算着那封呈文之中的内容。整个河安,所上收的税前数目繁复又巨大,这其中的关节环环相扣,盘根错节。若真如韩愫呈文之中所陈,河安的账目有假,那这其中牵涉的人有多少?上至高官世族,下至小吏解户,这就如同一张严密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