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入了府,穿过碧玉屏风,明长昱问引路的门房:“大司空可在?”
门房回道:“在的,这会儿怕是在小少爷房中,奴婢已派人去通传了。”他领着人往前厅后,“侯爷请随奴婢到前厅,老爷很快就来。”
明长昱款步往内走,恬然地欣赏着府内的景色,又亲和问道:“听闻这几日隋公子没去刑部。”
君瑶睫羽轻轻一颤,眉头轻挑。隋程没去刑部的事,明长昱早已查清了,他此时明知故问,不过是表示关切而已。
门房态度越发恭敬,谨慎地回答:“前几日少爷受了伤,回府后就一直歇着。”
君瑶与明长昱无声对视一眼,明长昱蹙眉:“受伤?隋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
门房将头埋得很低,回避着明长昱的眼神,恭声道:“奴婢也不清楚,不敢妄言。”
明长昱也不再问,片刻后就到了前厅。还未入内,便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鹤发老人走了过来。老人身板瘦削,却不枯槁无力,周正的衣裳穿得一丝不苟,背脊笔直,行走稳健。远远地,似看见了明长昱,他加快了脚步。
走近后,君瑶快速端详了他一眼,正巧老人看过来,那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让人难以忽视。不用推测,见这阵仗与气势,就知道这人正是大司空隋穆。
大司空隋穆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是明长昱亲自来查。在此之前,他早就了解过事情经过,当即气得给了隋程家法。若不是隋程的祖母与姑姑们拦着,他只怕会亲自把隋程交出去。
既是了解了经过,自然就懂得分寸。隋程再不争气,好歹是他自己的亲孙子,他哪里不疼?如果他此时偏袒,只怕对隋家、对隋程都没好处。若是将隋程交出去,刑部或大理寺,以及其他朝廷之人,还会觉得他隋家清者自清,作风正派。
大司空隋穆让人备了茶点,先与明长昱入座。寒暄几句后,十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隋程惹出这样的麻烦,也是我管教不善的原因。侯爷只管细查,不必偏袒,当真他错了,就让他自己承担,也算给他一个教训,否则他永远只知道无所事事,逗猫玩狗。”
明长昱礼节性颔首:“有大司空这话,我就放心了。”事关案情,他并不多置一词。
大司空隋穆沉默片刻,又十分慎重地说道:“侯爷宽仁。若隋程与此案无关,还请侯爷看在他积极配合的情况下,让他今早回刑部。”他哀声一叹,似下了重大决心,起身走到明长昱身前。
明长昱也放下茶盏起身,眼神有些疑惑凝重。
大司空隋穆郑重其事,似放低了身份,缓声道:“侯爷,我隋穆年迈,膝下也只有这一个孙子。只可惜他不成才,老朽也是无可奈何。若他能洗清嫌疑,还望侯爷能让他稍作协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明长昱有些诧异,真没想到隋穆会有这番言语。为了能让隋程得到锻炼,他已经无形中在恳求明长昱了,真是可怜他一番苦心。
明长昱正色,说道:“隋公子是刑部的人,当然可以协查,只是能不能查,查到什么地步,就看他自己了。”
意思就是,想要隋程参与此案可以,但明长昱绝对不提供任何方便。
大司空隋穆也懂得分寸,不再多言。他对身后的人吩咐几句,又请明长昱赏脸留下用晚饭,这才带着一行人去见隋程。
到达隋程居所,迎出来的却是两位妇人。一位年纪与大司空相当,另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虽是一身贵气,却形容消瘦,举止拘束。
双方见礼后,大司空隋穆沉了脸,对年长的妇人道:“程儿呢?让他出来见见侯爷。”
老妇人微微敛衽委身,满是心疼地说道:“老爷,程儿刚喝了药睡下,不如改天再见……”
“荒谬!”大司空隋穆顿时窝火,转身看向一旁年轻的妇人,厉声道:“慈母多败儿!程儿如今不事生产,不学无术,都是被你们娇惯的!如此下去,他如何能挑起隋家的担子?”
更何况明长昱都亲自来了,哪怕是皇家之人,也要给他五分颜面,他隋家岂有拒绝不见的道理?
那年纪稍轻的妇人正是隋程的母亲,听了大司空隋穆的话,顿时委屈得泪眼模糊,只敢偷偷瞥老妇人一眼,不敢做声。
大司空隋穆忍无可忍,直接让人将两个妇人带下去,又让人去将隋程带出来。
老妇人也不敢违拗,却是态度十分强硬地对隋程的仆从低声交代几句,带着隋程母亲离去。
见房内一切妥当,大司空隋穆也缓声道:“事关案情,老朽不便听了。一切但凭侯爷安排便是。”
隋穆离开后不久,偏房内传来窸窣谨慎的脚步声,紧接着四个仆从就抬着一方软榻进了门。仆从们个个敛声屏气,低眉垂首,谨慎稳当地将软榻轻轻地放好,匆忙行礼之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君瑶疑惑地看了眼明长昱,又诧异地盯着软榻。
榻上躺着一个人,周身裹盖着丝绸软被,身形修长,舒而侧卧,被子上方只露出一头柔软黑亮的长发,墨般铺在素锦彩织的软枕上。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丝绸软被却虽他绵长的呼吸,一起一伏。
这架势,难道是睡着了?
君瑶正踟蹰不解,明长昱却是一声轻哂,软榻上的人浑身一僵,呼吸也停滞了。
“看来隋公子睡得正香,那就不打扰了,”明长昱眸色微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君瑶,轻声道。
他的眼神,分明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暗示,君瑶没做声,眼瞧着榻上的人依旧不动。
“既然如此,就请大理寺的人,将隋公子抬到大理寺,待他睡醒之后再查问吧。”明长昱说道。
话音一落,榻上的人微微掀开被角,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动了。
明长昱与君瑶干脆坐了下来。
君瑶也来了几分兴致,目不转睛地盯着软榻,只盯得踏上的人如芒在背。
看来隋程果真是被隋家的女眷娇宠坏了,他能躺在软榻上出来见明长昱,只怕也是刚才那老妇人的吩咐。老妇人身为隋程的祖母,心疼他刚刚受了家法,不忍心他下床,也不忍心让他接受明长昱的盘问。
也难怪大司空一提到隋程,就满心的忧愁和无奈。
难不成真的让隋程一直躺着?君瑶询问地看着明长昱,明长昱将门外的仆从叫进来,说道:“听闻年前隋程收了一只猞猁,还养着吧?”
仆从恭敬地说道:“回侯爷,养着呢,小少爷将那猞猁养得很好,膘肥体壮。”
明长昱颔首,“我听人提起过,那猞猁有名字,叫狸奴?”
“是,”仆从回答。
明长昱十分淡定地说道:“方才大司空请我留下用饭,我正想尝尝猞猁的滋味。不如你去告诉大司空,今晚就将狸奴烤了吧。”
“这……”仆从骇然失色,惊恐地看着明长昱,又看了眼躺在床上、浑身一颤的隋程。
要治人就治人软肋,隋程爱猫成痴,不仅在府上养了猫,还特意买了猞猁,让人专门训练。一听明长昱要吃他的狸奴,差点跳起来。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蹿出一抹影子,那影子毛茸茸,轻快地跑到榻边,“喵”一声跳到榻上,直接坐在了隋程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