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守恩眨眨眼,向伙计拱手说道:“能否便宜些,在下……”
伙计打断他:“公子,这已是最便宜的了,小的只是一个抓药的伙计,不敢随意降价。”
祝守恩为难地看了眼君瑶,欲言又止,又转头看向伙计,试探着问:“那能否将这味要减半?”
“那可不行!”伙计坚决摇头,“药减半,那药效就差了。若耽误了病人治病,也是要砸我们铺子的招牌的?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祝守恩犹豫半晌,只好说道:“抱歉,能够暂且将药留下,待我去……借到钱了再来买。”
“也好。”伙计轻叹一声,心道他的确不易,便将药包好,放到抽屉里,“这药我先替你留着吧。”
祝守恩道了声“多谢”便转身走出药铺。君瑶紧随上去,趁没人注意,才轻声说:“祝兄,你还差多少?不如我借你?”
祝守恩私心里不想向任何人借钱,方才和伙计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让伙计将药给他留住。
他感激地看了君瑶一眼,婉拒道:“我去下一家药铺看看,也许会便宜些。”
说罢,他就到街旁问路。一连问了两人,对方都行色匆匆,没说清楚药铺的位置。君瑶少不得要再帮他带一次路,依旧选择了“顺路”的一家。
现下选择的这家药铺街道上有好几家铺子,祝守恩一一问过,价格甚至还高了些。
最终他无奈的买下八十七文钱的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钱。
君瑶问他:“你家离这里不近,你没钱租骡子要怎么回去?”
“走回去。”祝守恩将药小心地放进衣襟里,继而又向君瑶拱手,谢道:“多谢楚公子带路,若有机会,在下定当……”
“举手之劳,”君瑶截断他的话,“不如我借你两文钱,你租一匹骡子吧。否则你这样走回去,就算走到天黑也走不完,脚也会磨烂的。”
她刚拿出两文钱,就被祝守恩推了回去:“楚公子好意在下铭感五内,可暂且不说我与你交情尚浅,不到借钱的地步,就算我现在借了你的钱,也不知何时才能还你。”
君瑶愣了愣,没想到一文钱竟能难倒祝守恩这样赋有才学的学子。她迟缓地说:“一两文钱而已,就当我请你吃了一顿饭,可以不用还的。”
祝守恩蓦地握紧双拳,面色有些苍白。半晌后,他解下随身携带的包裹,一层层打开,拿出里头的琴来。
君瑶没想到他竟随声带着琴,还没缓过神来,便听祝守恩说道:“楚公子慷慨解囊,我无以为报,为你奏琴一首,聊表感激。”
说着,他引着她,寻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席坐在地上,开始抚琴。
琴声琮琮似流水,如珠如玉的弦音丝丝切切地流淌而出,似春风染过绿荫,若溪流淌过山林。
君瑶不懂欣赏琴声,却感受到祝守恩的陶醉。他微微眯眼,沉浸在琴声里,修长的手指时轻时重地拂过琴弦,无比珍重虔诚,犹如一个信徒,捧着令他向往且顿悟的佛经,于菩提下,于尘埃里,慢慢地了悟结束一曲琴乐。
须臾后,他竟落下了泪。他的身体在幽咽凝涩的琴声里颤抖僵硬,手也不听使唤,一根紧绷的琴弦突然松了,歪歪扭扭地挂在琴柱上。
琴声也这般戛然而止。
祝守恩已泪流满面,他抱紧琴身,低声哭泣,仿若一个迷途的幼孩,诉着无言的悲伤。
君瑶顿时手足无措,她只能问:“你怎么了?”
祝守恩双手往脸上一抹,擦掉眼泪,哽咽道:“今日我入城,其实本打算将琴卖掉的。”他不停的摩挲着琴弦与琴身,“这琴,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留给我的其他东西,全部卖掉供我读书了。这些年,我与这琴,犹如亲生兄弟一般,从不分离,无论寒冬酷暑,我都带着它。无论多么艰难,我始终都不曾想过要卖掉它。是它成就了现在的我,否则我也不能称得上书院的四君子之一。可惜我终究还是想要辜负它,我弄脏了它,甚至想卖了它换钱。”
他抬起琴给君瑶看:“楚公子你看,它的琴身如此润泽如玉,琴弦古朴苍劲。我每天都擦拭它,按时给琴弦上松香。今日一早,我也如此……我心里不舍,可家中病重的母亲与幼妹不在乎我的琴如何,也不在乎我的琴技是否出神入化……她们甚至觉得,这琴还比不上山里的柴火。柴火尚且能煮饭让人取暖,而这琴能为她们做什么?”
君瑶心乱如麻,又心生悲悯。她许久无言,只因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这个流泪的七尺男儿。
也不知为何,不远处便响起了琴声,来自绿楼红墙的楼阁,琴声里伴着阵阵银铃欢笑,还有男女玩乐的笑谈。
远远看去,那拨琴的女子身上,已挂上了红绡,头上还多了几支钗环……
祝守恩沉默了……此时此刻,他内心犹如针扎。他苦读寒窗,囊萤映雪,悬梁刺股,十几年下来,竟还比不上一个歌姬!
愣了许久之后,君瑶也回过神了,她干干地说:“祝兄也不要太过悲观了,你不是还能给邻里的孩子教书吗?”
这句话,似一道光照进祝守恩的心里。他豁然明朗,突然又想起刚才太失态了,十分难为情。他抹了抹脸,窘迫地笑了笑,“简直让楚公子看笑话了……方才,呃……”
“方才我如听天籁,如闻龙言凤语。”君瑶笑道。
祝守恩失笑,旋即端正肃然地向君瑶拱手行礼:“多谢楚公子。”
君瑶摆摆手,“客气了。”
祝守恩收好琴,辞别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赶路回去,改日定亲自谢过楚公子。”
君瑶也不和他客套,叮嘱他一定要去租一匹骡子之后,才与他告别。
第200章 书院失火
君瑶回了刑部,向隋程借了一匹马,前去凌云书院。
在大理寺时,她便想再去书院一次。明长昱大概也十分清楚,于慎或许与祝守恩、陆卓远、罗文华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三人关系如铁,难免会有所隐瞒。
但凡做过或留过,就会留下痕迹。君瑶想再去书院查看,也许能发现新的线索。方牵着马出门,隋程就兴致勃勃地跟了上来,左赖又赖地要跟着去。
他对书院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查案,只是听闻书院里有流浪猫崽,便带上中午吃剩的鱼肉前去喂食。
只要他不耽误事情,君瑶就随他。他大司空之孙的身份,对她来说或许还有帮助。
淡秋雾起,樊川青白晕染,凌云书院外石径蜿蜒,道旁枫叶如火,路尽头飞檐仓古,雕甍掩绿。自书院出事之后,工部和大理寺拨了几批人来看守,还将山长与几个斋长提了回来。君瑶向守门人说明来意之后,才得以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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