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眨眨眼:“昨日你与赵大人前去凌云书院,是想重新修缮书院,扩招学子吗?”
明长昱颔首:“凌云书院从最初建落之日起,已荒废了不知多少年,院中有些房屋的确该重新修缮了。如今圣上已年满十八,先皇留下的阁老们要么去世要么致仕,皇上也该施展拳脚了。这重扩凌云书院,便是其中一步。”
他轻轻握住君瑶的手,低声道:“皇上将重扩书院之事交给了我,我也正希望看到朝廷能彻底清平,这天下能河清海晏,有学贤才能天下归心。”
他轻轻揉着她的手心,轻声道:“届时,我便与你离开京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君瑶喝了半盏酒,醉上心头,双眼含笑着,有些迷蒙。她本就不想入朝堂,更不想入世家的纷争,能答应明长昱相守,是她心之所愿。若他在潮流中,她就甘愿与他同舟相伴,但是他也希望轻舟山水的话,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底沉醉着,忍不住又喝了一盏酒,“侯爷,我们说好了。”
明长昱举杯与她轻轻相碰:“一言为定。”
山风清爽微凉,君瑶吃着果子,清醒了几分,说道:“接下来你又要管着大理寺,又要看着凌云书院,岂不是很忙?”
明长昱嗯了一声,“不过书院修缮之事,是由工部负责,我只管今秋的学子入学一项。”他轻轻扣点着指尖,说道:“秋闱在即,今年会有不少学子脱颖而出的。圣上也会很快颁发圣旨,向天下说明凌云书院扩招一事。”
君瑶有些唏嘘,科举三年一回,听起来好像一生能参加无数次。但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又有谁能保证每一次都能赢过千军万马的学子脱颖而出?可能打赢这场求学之战的人,大多不会是庸碌平凡之辈。所以明长昱也不愁今年书院招不到人。
正感慨间,忽而听见亭外守着的仆童阻拦人的声音:“这位公子,我家主子喜欢清静,若公子有要事,请待我先禀了我家主子。”
君瑶与明长昱闻声回头看向亭外,见一儒生模样的人站在亭外,恭恭敬敬地拘着礼。看他衣着,似是在流杯亭中相谈的人。他隔着竹帘,行礼道:“小生陆卓远,方才与有人相谈,闻见两位公子的酒香,特意来讨一壶酒喝。”
君瑶看了看杯中的酒,有些诧异,不过陆卓远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帘外,陆卓远依旧拱手行礼,说道:“在下与几位友人的酒都喝完了,若二位公子肯将酒卖给我们,我们愿意为二位公子作画一幅。”定了定,又说道:“若是公子不喜入画,我们愿出钱买一壶。”
君瑶轻轻抿了一口酒。这酒香的确清醇,喜欢饮酒的人遇上了肯定不愿错过。
明长昱看向帘外的陆卓远,说道:“我这酒,是埋了二十年的红炉绿蚁,不知阁下的画能不能值得过一壶美酒。”
陆卓远霎时一静。他与几个同窗都是爱酒的人,方才喝了几盏酒,酒兴上头放纵了些。闻见从明长昱这边传来的酒香,所有人都没忍住,便撺掇他来讨要一壶酒。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好酒,没想到竟是红炉绿蚁。这种酒酿造独特困难,能得一杯就是幸事了,而现在他竟想讨要一壶陈了二十年的佳酿,的确有些不自量力了。
他怔了许久,心想着不能在同窗那里失了面子,便硬着头皮说道:“不瞒二位公子,在下与同窗好友出自凌云书院,凌云书院中有琴棋书画四君子,在下不才,便是其中之一。”
明长昱轻轻一笑,不辨喜怒,说道:“倒是略有耳闻,不过从未见过,不知真实水平如何。”他与君瑶使了个眼色,说道:“既然自称君子,谈钱就俗气了。我对书画有些兴趣,不如就依阁下所言,以画换酒。”
说罢,他示意普通掀起帘子让陆卓远入亭。陆卓远心下大喜,立刻进了亭子,还未行礼,看清了亭内的明长昱,面色顿时一变。
他下意识要行礼,明长昱抬手拦住他,拎起一壶酒,起身说道:“凌云书院的四君子既然来了,你不如带我去看看,顺便为我和她做一幅画。”
陆卓远实在没想到在亭子里的人是明长昱。但见明长昱不愿透露身份,便也很快反应过来,整理好心绪和表情,平静地带着他与君瑶前往流杯亭。
流杯亭与这间亭子相聚不远,但也隔了几段路。君瑶与明长昱入了亭,见亭内有两位青年男子,都做儒生打扮,一人面白清秀,面容带笑,手中抱琴,气质温雅,一人面冷端方,略显成熟,身旁放着一盘棋。
陆卓远带着君瑶与明长昱入内,立即介绍道:“这位是凌云书院祝守恩,善琴。”又指着端方成熟的男子说:“这位是凌云书院罗文华,善棋。”
明长昱轻轻颔首,看了看桌上的笔墨,轻声道:“琴棋画三人都在,为何不见善书者?”
陆卓远说道:“善书的人今日不在。”
见明长昱气质不凡,且带了好酒,罗文华与祝守恩有礼且热情地请明长昱与君瑶入座。得知明长昱送的酒是红炉绿蚁之后,三人更是欣喜不已。
既能相逢饮酒,就不问彼此身份。罗文华邀请明长昱下了一盘棋,连输两盘,依旧能畅怀自在。
明长昱放下棋子,说道:“看来罗兄故意输棋,大约是想以此抵了酒钱。”
罗文华面皮挂不住,但依旧笑着说:“我技不如人,两盘棋如何能抵得过酒钱,还需祝兄弹琴一首才好。”
三人饮酒畅开,都已经不再拘泥,祝守恩立即入座抚琴,琴声悠然,似高山流水,春江阳雪。
几盏酒的光景之后,明长昱转了话题:“不知三位是尚在书院求学,还是已学成?”
陆卓远研磨作画,祝守恩弹着琴,只有罗文华有空回答明长昱,他说道:“陆兄已经学成入仕,上一届科举二甲第三名,如今在工部做事。祝兄三甲第五名,尚且在等朝廷分派官职。在下不才,还在书院中求学,争取今年秋闱考中,若能考个好名次,得以入仕为官,定要一展抱负,有所建树作为。”
明长昱点点头:“你若是得了官,能做些什么?”
罗文华愣了愣,说道:“愿如先皇身边的阁老,□□定国。若是不能,能为百姓做些实事也是好的。”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再不济,让我去县里管一管书塾书院也好。”
明长昱挑眉,默然一瞬看向祝守恩:“朝中官职大多满了,若无人退下,你将会继续等下去,这期间你如何生活?”
祝守恩琴声一顿,继而又轻拨琴弦,说道:“在下几日前得到消息,工部有主事一职空了下来,若不出意外,这职位便是我的。”
“不错,”罗文华也欣然点头,“整个凌云书院,若要论才学,祝兄当得起魁首,若这官职不落在祝兄头上,谁能当得起?”
他饮了一杯酒,赞赏地说:“夫子也说过,祝兄是可塑之才,若是能入仕,或会成为栋梁。”
祝守恩琴声轻快愉悦,温声道:“罗兄谬赞了。不过身为男儿,就当横刀立马,有所作为,若庸碌无为,岂不白白浪费一生?”
罗文华笑了笑,忽而又似想到什么,面色沉了沉。
明长昱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立即问:“罗兄可是有话想说?”
罗文华摇摇头:“没什么,不过想起最近书院的那些流言罢了。都是一些污言秽语,不值得提,免得污了诸位的耳朵。”
明长昱眯了眯眼,凌云书院虽不是今上所建,收的学子也不多,但书院中的情况他还算了解。如今在书院中的学生,大多出身普通,没有显赫的家世,都是为博得功名而来。如今朝堂的竞争激烈,即便是考取功名,也不一定会立刻有官当,所以学子们学习起来很是刻苦。若说凌云书院与别家书院有何不同,那便是凌云书院入学门槛高,学员少,院中的人一心只读圣贤书,就这么几个苦读书的人,能传出怎样的流言?
明长昱默了默,转而看向山脚下的书院,那些陈旧破损的屋舍大多快修葺完毕了,过些时日就会有更多的学子入院,也不知这面向平民开放的官府书院,是否能出现如国子监那般的莘莘学子的盛景。
此时祝守恩琴声越发激烈昂扬,铮铮然如铁骨奋力,气势如滔滔江水,扶摇青云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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