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程心里得意得跟猫抓似的,恨不得抱住大黄或小狸猫狠狠揉捏,以宣泄自己的快活。
君瑶暗然失笑,快速回到案情上:“先前的一大疑惑,便是赵无非被害的时间。接风宴结束之后的时间都太过仓促,而之后也确认赵无非的确死了。所以,赵无非是在接风宴结束前被杀的。”
话音一落,不少人专注思索着。
李青林从始至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君瑶。这是他第一次看她问案,单薄如嫩竹的少年,纤细的身躯笔挺着,姿态从容,神色自若,一举一动皆透着超同龄人的睿智与沉静。可她的一蹙一嗔,一言一行,都如此鲜活灵动,如朝阳里舒展吐露的嫩草,充满了生机。这样的生活与灵动,是他往日里不曾见过,也不曾拥有过的。
他的心,似被某种无形的情绪蔓延滋润着,交融着欣羡与嫉慕——若是他也能拥有如此鲜活与灵动就好了。而不是常年药不离手,疾病缠身。
不知不觉,他接下了君瑶的话:“若赵无非是在接风宴结束之前死的,那杀他的机会就只有在接风宴进行之时。可他……”他看了嫣儿一眼,说:“他当时一直在宴席上,并没有离开过。”
君瑶轻轻点头:“以我们的视角来看,嫣儿的确没有离开过宴席。但是,他有一段时间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她视线稍稍一带,恰好见明长昱眉头一蹙,目光沉沉地看过来,心里有些怪异,但毕竟说案重要,便忽略过去,继续说:“行宴时,有人提出助兴,于是就有人提议玩击鼓传花行酒飞觞。恰好,燕绮娘说她新填了词谱了曲,正好可以作为传花飞觞的乐点。有人担心她弹唱时故意放水,燕绮娘就顺势提议去屏风之后演奏。而刚好她的新曲,是由男女合唱的,就将嫣儿也带去了屏风之后。”
“所以,嫣儿是趁着避开众人视线时离开了雅居,去了赵无非休息室杀人?”李青林问。
君瑶略微沉吟蹙眉,说:“是!”她其实知道或许还有另外的可能,但既然嫣儿想独自承担,那何不将计就计?她此话一出口,果然看见一直站在门外戴着幂篱的女人突然上前一步,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县衙大门。
嫣儿飞快地往门口瞥了一眼,收回视线说:“我确实是借着屏风遮挡,从雅居暗门离开,去了赵无非房中。”
君瑶点点头:“其实屏风遮挡之后的地方,是平日用于歌舞的小场地。有暗门可出,能通往梳妆室,方便歌舞姬出入,也不会影响宴饮的人观看和舞台格局。”
击鼓传花因助兴开始,最后因刘坚为难严韬不慎推到屏风而结束。屏风被推倒时,燕绮娘与嫣儿都在屏风之后,似谁也没有离开过。燕绮娘新谱的曲,唱了好几遍,靡靡婉转的声音与嫣儿独特的嗓音相得益彰。临到后半段时,才由燕绮娘一人独唱。
在场的人个个心思敏捷,嫣儿的言语如何能让人完全相信?
明长昱优哉游哉,从始至终似听非听,颇有兴致地研究着嫣儿呈上去的诉状,此刻他缓缓放下状纸,信口问道:“屏风后有你的燕绮娘两个人,你中途离开,难道她会不知?我也曾听人问过燕绮娘,燕绮娘对你离开一事不置一词。她是根本对此不知情,还是有意包庇为你隐瞒?”
这根本就是嫣儿无法回答的问题,也是他无法解释的巨大破绽。他垂下头,努力思索着说辞,越是竭尽全力,却越是头脑空空,无能为力。
而此刻,君瑶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击鼓传花时,你与燕绮娘二人将新曲唱了约三四遍,说明那时候你尚且在屏风之后。而后半段才改由燕绮娘独唱。若你后半段才离开,那时你要杀人、藏尸、清理现场,也有些仓促了。何况赵无非也是在击鼓传花中途才离去的,剩下的时间里,当真是你一个人去杀了人吗?”
嫣儿依旧垂着脸,他已无多余的辩词可说,但依旧固执地坚称自己才是凶手。君瑶无声地看着他,半晌后,才说:“苏德顺的祭河花灯,是你设计的吧?”
嫣儿已经不再辩解,僵缓地点头,说:“是,赵无非将祭河仪式包揽到自己身上,又想自己设计花灯,可他腹内草包,根本连画图都不会,我便趁机暗示他我可替他设计绘制。我画好图后,赵无非对外说花灯样式是出自他的手笔,他对此十分得意,根本不会让人知道画图的另有其人。我借着他的便利,也去过几次花坊,摸清了花灯底座的结构。”
君瑶侧首。苏德顺倒是提过赵无非去验看花灯,却从未说过他还带着人。
嫣儿解释道:“我每次去,都是蒙着面,让苏德顺误以为我只是贴身侍婢。”
原来如此,若他以真面目示人,以他清美的面容,恐怕会让人过目难忘。
“你撬开花灯底座,用的是什么?”君瑶沉声问。
“上弦器,”嫣儿从袖中摸出一截断裂的上弦器,递给君瑶。
这枚上弦器下端为铁,上粗下细,手柄为玉,雕镂精美,但顶端断了一截。君瑶将从现场找到的那一小截玉石合上去,果然严丝合缝。
嫣儿说道:“我用上弦器撬开底座时,不慎将玉柄撬断,本想找回的,可惜太过匆忙不敢久留,没有找到。”
他并没有说谎,君瑶将上弦器收好,问:“你搬动尸体时,地上也滴溅了血迹?你用什么擦拭的?”
嫣儿说:“床被,我将其余尸体一同塞进花灯底座,抛尸时一并丢进河里了。”他这番应答得十分顺畅,不用君瑶相问,就仔细地说来:“我擦拭完血迹后,担心屋子和身上的血腥味会引人怀疑,便将赵无非准备的浴液倒在地上和床褥套上。为这些公子们准备的房间里,本就有备用的床套,我换了新的。”
君瑶默了默,说:“为何你身上也带着浴液香?”她拿出嫣儿当日所穿的衣裳,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案上。
嫣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平静无波地看着那件衣裳,轻缓地说:“因衣服上沾了血迹,我用赵无非沐浴的汤水清洗过。”
君瑶犹记得当日嫣儿穿着这衣裳时的风采,若灼灼青莲映朝阳,似新风轻抚碧柳色。可惜如今衣不再新,染上血色污秽,他整个人也黯然失色,没了往日的风情与神采。
君瑶本想再问,话到了嘴边,却化然无声。她看了眼明长昱,轻轻点了点头。
明长昱与她目光相接,心下有了打算,面容整肃微沉,说道:“嫣儿,你既已自首认罪,本侯就要判刑了。”他只轻飘飘看了嫣儿一眼,漫漫然说:“凌迟。”
杀害朝廷官员,残害世家嫡子,如论判什么重刑似乎都不为过。不过凌迟极刑,倒是让人震惊。
一片哗然中,赵松文猛然收拢手指,面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十分复杂。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衙役为嫣儿戴上枷锁镣铐,屏住呼吸看着嫣儿任由衙役摆弄,直至嫣儿被带离之前,都不敢加重呼吸。
而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喊了声:“不要,他不是凶手!”
这声音撕心裂肺,像利箭一样刺空而来,犹如指甲抓在铁板上,十分刺耳。
赵松文一口恶气堵在胸口,险些憋闷窒息,循声立刻看过去,见一戴着幂篱的女人飞也似地奔了进来,鬼使神差地推开了衙役,“咚”一声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追文,今天更新完毕!
第154章 死而复生
原本已“尘埃落定”的案子,突然间峰回路转,又乍起风波。正堂上的人的脸色俱是齐齐一变,各有异色。
君瑶看见这戴着幂篱的女子,心头突然一喜,正欲接着审案,却听赵松文先声夺人,阴狠怒沉地说道:“何方刁妇?竟敢擅闯衙门扰乱公堂!还不赶快拖下去关押起来杖责!”
隔着老远,君瑶都能感觉到他心头的怒火和森然杀气。她本想上前护在这女子身前,可电光火石之间,女子伸手掀掉头上的幂篱,高声道:“民女出云苑燕绮娘!也要自首,并状告襄州郡守赵松文,以及赵家嫡子赵无非!”
说罢,满堂的人为之震惊,一瞬死寂后,惊愕之声轰然炸开,好似冷水进了滚烫的油锅,沸腾不已。
这瞬息之间,赵松文的心从高处狠狠跌落,绝望透顶。他本以为嫣儿认罪,案子到此处就了了,什么告状都可设法作废。谁成想这时候半路杀出一个燕绮娘。这一环一环又与燕绮娘有什么关系?
君瑶等的就是燕绮娘,自然不会让她被人带走。她立刻向明长昱行礼,说道:“侯爷,此案恐另有隐情,方才我在问嫣儿时,就已经发现破绽,这些破绽和疑点,非要燕绮娘亲自交代不可,请侯爷让我审问燕绮娘。”
明长昱所谓的“凌迟”不过是试探,口头上定的罪名,也不是最终的结果。他立刻应了君瑶:“案□□关重大,不可不审问清楚。当事人既已在此,就务必查问明白。”
两人一唱一和,案情几乎按预计的状况发展着。事到如今,赵松文如何不能明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明长昱早就设计好了的。打从明长昱出现在河安起,无形之中,他就被这人牵着鼻子走。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来了个御史,还会来个侯爷,千想万想,更没想到明长昱会自甘堕落地伪装成低贱的商贾……
他绝望地看着燕绮娘与嫣儿,深深怀疑这两人也是明长昱安排的。
既然燕绮娘自己说要自首,君瑶当然要趁机让她把真相说出来。嫣儿说的话中,最大的破绽就是燕绮娘,若这一环能解释清楚,整个案件便明朗多了。
她转身面对着燕绮娘,问:“你要自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