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延伸出的推想,在君瑶心中清晰地连汇整理。她起身,站在房间中央,缓缓闭上眼睛。
若她是凶手,是如何下手的?
先入门,与贾伯中相见,再趁其不备,从贾伯中身后袭击,扼住他的口鼻,顺势抬起他的头颅,亮出咽喉,再用匕首往脖子上一抹。
这个简单的推想能说明什么?
她最后查看了门窗,门窗都是完好,门栓已经被人撞烂,窗户只有一扇,是完好的,轻掩着,没有上栓。
“阿楚,怎么样?”隋程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问。
君瑶走出舱室,说:“船一旦靠岸,你就让人将这里把守住。”
隋程点点头:“那是自然的,你放心吧,我定会办得妥妥的。”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尽自己所能。
君瑶吸了口新鲜的空气,也有些有气无力地说:“去前方会客舱室说吧。”
隋程慢悠悠地跟上,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
在会客舱室等待的人,早已是人心惶惶焦急如焚。如若不是在这艘船上,且还有御史与李青林在,这些公子们早就毫无畏惧事不关己地离开了。
君瑶一出现在会客舱室门口,里面内心浮动的人齐刷刷看她看过来。虽说真正的御史是隋程,但从一开始,出面出头的人都是君瑶,隋程更案件探查的主导者,所以众人不由自主地先关注君瑶。
顾恒子本因陪严韬回舱室休息,但事关自己,严韬怎么能安心,所以执意要与众人一起等待结果。严韬撑着桌面起身,问道:“御史大人,情况如何?”
隋程下意识看着君瑶,见她依旧默然思索着,便对严韬说:“严大人,你……你先坐。”
这时间,君瑶已基本整理好思绪,她缓缓抬眸,目光沉笃地说:“我想知道,诸位上船后都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发话,君瑶打断他,转而看向李青林说:“赵大人,请帮我准备纸笔,分发给诸位公子和船上的人。”
人多口杂,就算想真心交代,也难免被人带偏或有所顾忌而不敢开口。与其一个个问,倒不如让这些人将上船后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写下来,若有人与他人所写的不同,则说明此人或许有问题。
李青林颔首,正欲去准备纸笔,燕绮娘主动将此事拦了过去,说:“这等小事让我来准备就好。”
这画舫的情况她比较熟悉,君瑶便准了。随即燕绮娘带着嫣儿去取纸笔,顺道吩咐侍女将已凉的茶水换掉。
纸笔准备好,一一交于所有人的手中,包括李青林也得了一份。
这些公子们何时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有气盛的,拿着纸笔感觉羞辱。刘坚第一个不满,轻哼一声:“御史大人,要问就问,何必审讯画押一样对待我们?”
君瑶口吻不由冷沉几分,说道:“一个个问,不能保证其中有人串通好说辞。还请刘公子多担待。”船上客舱少,不能将人一一隔开,若在询问时,有人串供想好说辞,那审问出来的结果还有何可信度?当场书写,是她能想到的最简单最好的办法。
显而易见,这些贵公子们不愿受人驱使,都端着尊贵身份,不愿意动笔。
“不过是将上船后所发生的,所见的所闻的,以及自己所做的写清楚罢了。”李青林铺好纸张,轻缓温和的语意凉然平静,他平时和若春风,隐含怒意时竟如寒风冰雪,一开口让人噤住。
“诸位公子自幼蒙受上等教化,难不成不会写?”他轻轻然反问,“还是怕暴露什么,不敢写呢?”
隋程也动了怒,厉声道:“不愿意写就带回县衙审问,什么时候审问好什么时候放人!”他看向顾恒子,担保道:“顾县丞,我是圣上钦派御史,出了事我担着,若诸位公子再不写,就押回去审问吧!”
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气度也压了众人一头,即便其他人想再说什么,也不好顶撞,且又有李青林出言胁迫,哪里还能不写?
一时间,蘸墨的蘸墨,扑纸的扑纸,各自坐开互不打扰地下起笔来。
君瑶感激地看了李青林一眼,趁机说:“请各位不要互相交流,也不要去看他人写了什么,以免让人生疑。”
舱内鸦雀无声,每个人噤若寒蝉,唯有两个侍女斟茶时的水声时隐时现。
安静中,突然有人低呼一声,又是“砰”一声脆响,杯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原来是侍女为嫣儿斟茶时,不小心撞到手,杯子摔碎了不说,还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嫣儿的手上。嫣儿的右手瞬间红肿一片,肉眼可见地冒起几个红亮的水泡。
侍女惊慌失措地道歉,竟落泪抽泣起来。嫣儿捂住颤抖的手,忍住剧痛去安慰那侍女。
埋头书写的公子们受了影响,神色各异地张望,却没有离开座位。
君瑶看了眼嫣儿的伤,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对那哭泣的侍女说道:“给去嫣儿拿药吧。”
“我这而就有。”燕绮娘放下笔起身,从袖中拿出李青林给她的药递过去。
侍女如蒙大赦,立即给嫣儿上药。那药看似小小一盒,却有清凉镇定的效果,均匀地涂开,嫣儿被疼得发抖的手缓缓平静下来。只不过眼下他自然不能再握笔写字,也不能弹琴了。
约莫两盏茶光景之后,公子们陆陆续续写完,将写好的纸交给君瑶。
好在人也不多,上船后发生也没发生什么古怪的大事,每位公子所写的也是大同小异。不过他们当真按君瑶所言,写得事无巨细,谁何时倒了几杯茶,何时说了什么话,何时上船,船何时滑行到哪儿,何时过了桥都被记录的琐碎又清楚。
一一比对后,倒是没有谁与别人有太大的出入,只是每一个人,都提到了燕绮娘与嫣儿曾多次离开舱室。
君瑶理了理手中厚厚的一叠纸,看向燕绮娘与嫣儿,问:“燕姑娘与嫣儿曾离开过舱室?去做了什么?”
燕绮娘从容地说:“去厨房舱室为公子们准备茶水和食物。我虽不用亲自动手,但也要看着几个侍女,免得他们出什么差错。因船舱不大,人多周转不开,所以我只带了两个侍女,嫣儿也就随我一道给我打打下手。”
“有一次,你们一同离开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君瑶目光微微一凜,带着几分研判与审视。
燕绮娘说:“我与嫣儿去了船尾看着几个小炉子,耽搁了些时间。”
“可有人作证?”君瑶问。
燕绮娘摇头,忧虑地说:“没有。”
她生了一双修长的眼睛,眉细如叶,话音落时,眉眼流转中的担忧楚楚动人。她也知自己和嫣儿的嫌疑越来越大,便起身走到桌前,依次打开三个砂锅,令人垂涎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山药莲藕汤,山药已经完全炖化,莲藕软绵入口即化,汤底也是昨夜就开始熬制的。这汤对火候要求极其严格,少一分多一分都不行。我将汤底和食材带上船后,就一直用小炉熬着。两个侍女不懂,需我亲自照看,那小炉的火并不能一直燃烧,熬到关键时刻,需要人至少看守一盏茶时间,所以我才与嫣儿离开了这么久。”
她亲自将汤盛出来,放到桌边,说:“这道菜出云苑的厨子也会做,若是火候与时间不对,厨子定然吃得出来。大人若是不信,就将汤带去让厨子品尝。”
“这汤我与风雅社的人都喝过,”刘坚开口,“尝一尝就知道了。”
说罢,他端起碗,轻轻的吹了吹,喝了一口,细细品过后,摇头说:“与平时喝的没有区别,莲藕当真入口即化,山药彻底融入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