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林缓了缓,低声安抚君瑶道:“等安全之后,这些事我会与你细说。”
君瑶抿唇,略微沉吟后,转而看向阿冶,她沉声道:“与兄长分别这么多年,兄长难道不想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你和父亲离开没多久,母亲就重病不起了,兄长难道不想知道母亲埋在了哪里,难道不想去看看?”
光线晦暗,像笼了一层灰黑的纱,遮住了阿冶的神色。
君瑶依旧深切而研判地看着阿冶,继续说道:“逃出萧家村时,我与侯爷约定在城外一片废弃的茶园相见,那时你为何也在茶园之中?”
阿冶看了李青林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便解释道:“我是去接应公子的。”
他口中的公子,自然是李青林。君瑶蹙眉沉思,李青林为何偏偏让阿冶来接应?
“小妹,”阿冶见她又想开口,率先打断了她,提醒道:“仔细看路。”
这一声小妹,让君瑶陡然怔愣,瞬间清冷的泪便盈眶而出。这么多年,她最期盼的便是与兄长团聚,渴望再听他喊自己小妹、小幺,但想象中的温馨与感动却是如此遥远,现实却是她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摆脱困境,如何面对僵局。
狭窄的密道宽窄高矮不一,走着走着,阿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君瑶也没有太在意。如今是前有何三叔,后有暗卫,就算是尚有一口气挣扎搏斗,也没有出路与退路。
自入密道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因密道内空气不流通,也不敢用太多灯火,李青林手中有一盏,灯光勉强照亮前路,其余的暗卫借着微弱的灯火前进,他们熟悉了昏暗,光线差一些也不妨碍走路。
照明的灯盏即将熄灭,灯罩内的光幽幽欲灭,君瑶看不太清楚,脚下踉跄险些跌倒,李青林从袖中摸出蜡烛,说道:“换一支蜡烛。”
因一手与君瑶绑在一起,另一只手拎着灯盏,点蜡烛是不方便的,李青林便转身示意其中一个暗卫点亮蜡烛,重新安置灯盏。
就在这一霎那,暗卫没将灯火点起来,最后一星灯光反而熄灭了,煞那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突然陷入黑暗的人乍然间陷入恐慌,黑暗中只听得何三叔大喊一声:“保护公子!”紧接着,君瑶的手臂却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到一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耳畔便响起两人搏斗交手之声。这声音极其狠辣沉肃,似乎招招致命,然而李青林被困住一只手,终究落了下风,就在他略微失手的瞬间,君瑶借机挣脱绳索,顺着那拉扯她的力道,退到了另一处岔路密道中。 火光很快再次亮起来,足以让人看清当前的形势!
竟是明长昱等人,他早就带人埋伏在这一岔道中,趁着灯火熄灭之际,将君瑶从李青林手中救了下来!
而李青林的身手竟不落下乘,能在黑暗中与明长昱交手。他很快退回暗卫的拥护之中,面色惨白,直直地盯着君瑶。
君瑶欣喜难耐,不顾一切扑倒明长昱怀中,又想起眼下的情况,克制地从他怀中退出来,被他揽在身后。
一切不过是暂时柳暗花明而已,明长昱早派了人堵截李青林等人的去路,当然是将对方的退路也截断了。眼下这逼仄的密道里,所有岔路都有明长昱的人把手,若是李青林等人做困兽之斗,定然是一场血战。
谁的胜算更高一筹,尚且不能定论。明长昱固然将李青林围困于此,可密道外还有李青林的人,这密道内还有什么陷阱危机,也是明长昱等人不可预测,而李青林却能操控的。
不过顷刻之间,形势再一次变成僵局——阿冶被何三叔挟持!
“侯爷,何某劝您别动,否则我的刀可不听使唤!”何三叔的刀,狠辣精准地架在阿冶的咽喉上,锋利的刀刃吹发可断,已割破阿冶的皮肤,渗出血液。
明长昱与其余侍卫按捺不动,周身的气息却是剑拔弩张,明长昱冷笑:“不过区区一个叛徒,即便你不杀,我也会亲自动手。”
何三叔却是持刀不动,面色冷硬癫怒,森然道:“区区叛徒,也是侯爷心仪之人的兄长,更何况,他可是侯爷安插多年的内应,这些年在我这里伪装行事步步危机,对侯爷忠心耿耿,侯爷当真打算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的刀下?”
明长昱泰然自若,背于身后的手却缓缓握紧。
君瑶的理智再一次受到冲击,胸间血腥之气翻滚撕裂。她从一名侍卫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牢牢握在手中,只要何三叔有所行动,她定然与其鱼死网破!事已至此,她还能承受更大的变故吗?不管兄长是何身份,是否背叛,还是他从来都只是明长昱安插的棋子,她都不能置之不理。兄长决不能被一个前朝余党拿捏住,更不能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枉费了性命!
明长昱暗中压住她的手,直面何三叔与李青林等人,冷声道:“危机之时,以同类为质,甚至要踩着自己人的血逃生,赵侍郎就不怕此举另其他暗卫心寒?一个为你卖命近十年的人都可杀,那其他不受你直接调遣的暗卫呢?”
此话明显是在离间李青林与何三叔等暗卫,李青林面色铁青,僵硬道:“阿冶是不是你的内应,你我心知肚明,何须再多言?他是阿楚的兄长,这一个条件就足以让他去死!否则留这样一个隐患,才是最大的危险!”
君瑶冰冷地直视李青林:“所以,你当初让他来废弃茶园接应,不过是在试探他?亦或者说,是试探我?”
李青林早就怀疑前朝内部有内应,却一直无法查出内应到底是谁。他曾怀疑过明长昱定君家死罪之事不可能如此简单,甚至怀疑过明长昱假判君家流放,实则是借机将君家人安插在了暗卫或晋县之中。只可惜他与三叔那时并未入朝堂,得见过君家人的暗线也被皇帝和老侯爷拔除,这么多年,李青林根本无法清查出明长昱安插的奸细!
他同时也怀疑过君瑶就是君家人,可也始终无法真正确认。所以,他才多次设计,多次试探。 君瑶克制着隐痛的心跳,说道:“你让我兄长去废弃茶园接应,其实就是想看看他对我的态度。之后,你故意让我看到服徭役的死亡册子,让我看到兄长的死讯,引诱我去边防城墙,一则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君家人,同时也想将我陷于危机之中,以此查探我兄长会不会出手救我。若当是有人暗中相救了,就可证明救我的人是侯爷的内应,可对?”
李青林已不再直视她的眼神,更不去看她冷漠如霜的脸,不过是微微地勾了勾唇:“不错。”他看向何三叔,低声道:“所以,想救你兄长,就让明长昱将路让开!”
君瑶看不清阿冶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模糊的身形。
就在她一时无法抉择之际,明长昱握住她的手,对堵截在前方的侍卫下令:“退。”
围困与通往出口密道的侍卫不假思索地退后,很快辟出一条可通过的道路来。李青林等人立刻前进,行动却不快,也不敢有其他行动。
明长昱却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如影随形地跟在那何三叔暗卫之后。
“赵侍郎……”明长昱淡淡开口,又顿了顿:“你是前朝靖王之后,想来李青林和赵世立都不是你的真名。说来可叹,我查了许久,都不曾查到你的真实姓名,不得不说前朝暗卫将你掩护得很好。但我同时也有了疑问,你若当真是靖王之后,为何连姓名都无法查实,难道……所谓的靖王之后,不过是个噱头,你也不过是前朝暗卫用于谋反的棋子而已。所谓的靖王之后,也不过是他们的杜撰,为的是让你乖乖听话,服从他们的差遣。”
李青林瘦削的身躯陡然僵硬,脚步也定住。
“主子,别听他人挑唆,若您不是靖王之后,不是皇室血脉,我等何故蛰伏这么多年?若是重建大业,也是您承袭皇室之位。我等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何三叔立刻解释道。
明长昱闻言冷笑,意味深长。这无声的笑,才更让人内心惶恐难耐。
幽长的密道进退两难,前方撤退的明昭等侍卫终于遇到岔口。何三叔将剑横在阿冶咽喉,扣住阿冶肩膀,阴森森道:“请侯爷让您的侍卫退入左边岔口。”
待明昭等人退入岔口,李青林和其暗卫一行就能直通前进,不再受阻。
明长昱悠悠然迈了一小步,似无所闻,淡淡说道:“李青林,事已至此,即便你逃出生天,也不过是与这些不成气候的人躲躲藏藏而已。他们心头有复国的执念,却借你作伐,你其实心知肚明,这一切大可能就是竹篮打水而已。况且,你以为我能探出蓉城唐家,探出河安赵家,以及晋县崔家、秀灵山山矿和密道,凭的是一个阿冶密探?”
李青林面色极其平静,他惨然看向何三叔,又看了眼这些追随了他多年的暗卫。他自幼由何三叔照看长大,那些前朝皇室的遗命,都是何三叔一字一句说与他的。他从小就知道身上流淌的血脉,懂事起就知晓肩上担负的重任,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到底是为什么? 他稍作犹豫,暗卫之中便有人厉声道:“属下誓死追随主子!愿为主子肝脑涂地!”
李青林狠狠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森然肃杀!这股杀意直直刺向明长昱,决然如铁,嗜血狰狞。只需他下一个命令,他身后的所有人,都会与明长昱决一死战,既不能成就大业,那就鱼死网破,若到最后,能与堂堂定远侯同死,也不算白死。
就在这时,前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惨叫。君瑶连忙循声看去,发现何三叔被阿冶死死压在了山壁上,阿冶趁何三叔不备,夺走他的剑,剑尖穿过阿冶腹部,再直直地刺透了何三叔的身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大惊失色,君瑶更是神魂失措!她眼睁睁看着阿冶一把被何三叔推开,穿透阿冶身体的利剑上鲜血如注,他沉默地目光毅然坚定,轰然倒地。 “三叔!”李青林越过阿冶倒地的身躯,扶住何三叔,查看他的伤情。
君瑶几乎不假思索地向阿冶飞扑过去,明长昱立刻拉住她,抬手遮住她的双眼,同时下令:“布阵!”
泪水犹如浓重黏稠的墨,遮蔽了君瑶的视线。明长昱将她护在怀里,快速在她耳畔交代:“你兄长不会有事!”
不过简单的一句话,犹如定神的承诺,君瑶抹去泪水,才发现灯光再一次熄灭,周遭完全沉入黑暗之中,刀光剑影、腥风血雨,都在浓黑的黑夜里化作无声无形。
双眼无法视物,明长昱却能听声辨位,带着君瑶在狭窄的密道中进退腾挪,刀剑相交时,就能知晓对方的身份,是敌则斩杀,是友则记位布阵。
不过几弹指的工夫,不熟悉密道的侍卫和暗卫,已经迷失在其他岔口中,还留在原地的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暴露位置。
这里犹如黄泉地狱,呼吸不闻。几次转挪之后,君瑶已分辨不出身在何处。
“噌”一声锐响,疾劲的利风擦身而来,明长昱与君瑶闻声避开,与此同时,听到李青林沉冷的声音:“成败胜负已定,明长昱,你可以带我回去向朝廷交差,我只有一个要求,放何三叔离开。”
明长昱侧耳倾听,落地无声地闻声而去,同时将君瑶护在身后:“何三叔暗中罗网的朝廷中人还未清除干净,如何能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