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跌倒在船上,死死地盯着那艘烈火蔓延的主船,火光照亮半江,染红了一片,夜色里荡漾的河水如迤逦的血色,不断的翻滚潮涌。因为有了火光,她也能透过被火光烧散的雾看清主船的情况。原来方才的剧烈震颤,是因为一艘水匪的船撞击了主船。船外体有了裂痕,河水猛烈而无声地往船中倒灌,船身开始缓缓地倾斜,正在燃烧破碎的船发出阵阵碎裂嘶鸣声。
那船上的水匪已开始行动,分成几拨,从各方上了主船,又有人向撤离的小船这边追杀过来。
君瑶的思维已被烈火巨浪冲散,她抓起船桨往回划,满心想着全是将明长昱接到船上来。
李青林按住她的手:“就算回去了,你也无法将他救出来!”
君瑶对此充耳不闻,固执地握着船桨,目光牢牢地锁住那主船,试图从火光摇曳里找到明长昱的身影。可惜她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听到叫喊声,兵器相接之声,满眼都是刀光剑影!
李青林因抱病虚弱,浑身都在打颤,连声音都是飘渺不稳的,他厉声道:“你回去根本帮不了他,只会让他分心!他既来到晋州,就该有万全的安排和计策,区区几个毛贼如何能拿他怎样?”
君瑶依旧抓着船桨,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眼看追杀的水匪步步逼近,李青林继续道:“水匪已经追来了,你再停留,只会徒劳地让他安排给你的人白白与水匪对抗,甚至浪费了最好的逃离时机!”
君瑶双眼如血,浸满泪水,火光在她眼中幽然跳跃。她静静看了眼那艘火船,也看到了划船追近的水匪。还有她身后沉默地明长昱的侍卫。
李青林说得对,徒留只会增添麻烦,明长昱是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成千上万的兵马都曾面对过,披荆斩棘、横刀立马,黄沙百战,怎么会被几个“水匪”难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侍卫说道:“走!”
几个侍卫立刻划船掉头撤离,快速钻入黏如墨色的浓雾里。然而那些水匪的行动显然超出了君瑶等人的预料,还未到岸,就发现岸上也有水匪在等候着,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一名侍卫长剑在手,说道:“冲杀出去!”
君瑶与李青林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无论是冲杀上岸,还是掉头回去,无疑都会有所折耗,甚至可能不能脱离危险反而再次陷入危险。如今之际,就是快速判断时机,找出一条可以撤退的路。
君瑶仔细辨认了各方声音的来源和方向,对李青林说道:“水匪的船在上游,追来的人也从上游而来,岸上也有水匪埋伏,不如去下游看看。”
李青林略微思索,点头道:“好。”
船头立刻调转,借着黑暗的掩饰,朝下游而去。行至不远,君瑶发现河面上漂浮了不少破碎的船体和杂物,还有落水的人或尸体。
李青林将君瑶掩在身后,虚弱地倚着船舷喘气,低声道:“若驶出这一弯道,行船就会顺畅很多。待上岸后,立刻赶往晋州城。”
君瑶点点头。虽是顺水而下,但水流十分复杂,船行驶得很艰难,方向难以控制。她攀着船舷,用力划着,突然间感觉船身一顿,似有什么卡在了船底,致使船难以前进。
一名侍卫起身跳入水中查看。
君瑶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看着漆黑冰冷的河水,忽而发现有什么东西从不远处漂浮过来。因是顺水而下,很快漂到君瑶的船附近。
一霎间,君瑶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那漂浮在木板上的人,竟是魏夫人魏含英。这魏夫人是晋州茶税案的重要人物,她还不能死。
君瑶立刻用船桨勾住载着魏含英的漂浮板,将她拉近,与船上的人一起将她拉上来。
就在她探身的一刹那,水中突然伸出一双手,猛地将她往水中一拖,君瑶猝不及防,狠狠地落入水中。冰冷湍急的水流瞬间将她重重包裹禁锢,钻入口鼻眼睛的水瞬间让她窒息、视线模糊。她拼命挣扎划水,手脚却是被人狠狠地往下拽,拖着她往河中沉没。她死死地盯着水面,企图在漆黑的窒息中找到一线生机,然而并没有。
那拖着她往下沉的人在她后腰与后脑上狠狠一击,她瞬间失去挣扎的力量。
意识如混沌冰凉的江水,她模糊地察觉拖住她的人已经游走了,紧接着,又有人将她抱入怀中,带着她艰难地往水面游。她因窒息冰冷而意识模糊,无法看清救她的是什么人,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开始浮水。
那人带着她浮出水面,抓住一块飘过的木板,让她半趴在上头,拉着她和木板往岸上游。这河道平时看着不太宽阔,此刻却犹如一道天堑,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
君瑶下意识到有人将她往岸边推,直到触到岸上的杂草,不会被水冲走,救她的人才停下,慢慢地爬上岸,跌倒在地大口喘气。
夜里的风钻入鼻息,带着泥土的腥味和血腥气,君瑶强撑着睁开眼,满眼是黑压压嶙峋的林石,她略微移动,身旁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也立即起身,匍匐到她身边,低声喊着她:“阿楚!”
君瑶咳嗽一声,算是回应,对方松了一口气,捞进她的手臂扛到肩上,带着她离开河岸。那场烈火逐杀,已然从身后退却,只怕那些水匪,也以为她已经葬身水中。
不知走了多久,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但能听见鸟兽的嘶鸣和风吹乱石的呜咽声。好容易到了一处略微荫蔽的地方,那人才带着她停下来,让她靠坐在地上。
“冷不冷?”他低声关怀,自己的声音却冻得瑟瑟发抖。
君瑶浑身冻得失去知觉,她仔细听辨着对方的声音,问:“青林兄,是你吗?”
对方没回应,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我去找些柴火来。”说罢,他转身摸索着离去了。
惨淡的月色透过叠层的树叶,稀疏地落在地上,君瑶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模糊的背影。那是一道清瘦的青衫,摇摇欲坠地穿过灌木,须臾就被黑暗吞没。她自己也再难以坚持,估摸着这处很难被发现,便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这一睡,也不知睡到了何时,再睁眼时,眼底闪着一片温暖的柔光。她依着这道光,感受到了暖意,也借此慢慢看清身处的环境和坐在火堆旁的李青林。
在落水时,君瑶被水匪所伤,几乎认为自己就要溺毙在冰凉无底的河水中,她没料到李青林会入水救自己,甚至以病弱之躯,将她带离危险。
他此时浑身狼狈,丢了裘衣,周身只裹着半湿的长衫,衫上的泥土裹着血迹,破烂褴褛,想来是被树枝划烂了。幽黄的光照着他苍白的脸,那双黑而亮的眸子听见动静向君瑶看来,又快速窘迫地转开头。
或许服了明长昱给的解药,又或许是不再冰冷刺骨,君瑶坐直身,也察觉了李青林窘迫尴尬的原因。她现在的情况也十分糟糕,发带失踪,头发散乱,衣服紧贴在身上,虽依旧纤细,可到底再难掩饰身份。何况她腰上有伤,李青林隔着衣服用粗糙的布料包扎过了。
她抬手胡乱地把头发拢成一团,不由得生出几分警惕。
李青林却是在转瞬之间调整了情绪和面色,温言道:“待头发干了再束吧。”他口吻从容平静,似乎发现君瑶是女儿身一事,是再寻常不过了。
他指着火旁的一件衣裳:“你的外裳就快干了。”
君瑶也不管那外裳是否真的干了,抓过来往身上披。李青林欲言又止,却没阻拦,只是沉默着往火中丢了木柴,将火拨旺。
“与你相处时,我只觉着你比寻常少年更清秀好看些,却不曾想你是……一个姑娘。”李青林轻垂着眸,将冷得发颤的手放在火旁取暖,复尔又抬眼正视她说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侯爷。”
君瑶僵硬地点点头:“多谢。”
李青林掩唇轻声咳嗽:“不过你此举倒是有些冒险,虽说古来也有花木兰之辈,可女子入朝为官,到底是不为世人所接受的。”
君瑶感觉腰部传来锐痛,低声道:“多谢青林兄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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