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若想离开自然可以,但桃娘不行。”君瑶站出身,盯着一脸苍白如鬼的桃娘说道。
桃娘不过一个丫鬟提起来的妾室,哪里有这么大胆量击鼓揭发?且桃娘的为人,君瑶也带着深深的质疑。初次询问桃娘时,她凄楚忧怜的诉说自己的无可奈何,言语中带着对苏德顺的愧疚,似对他还有几分情谊。而今晚,她却陡转话锋,对苏德顺不带任何余情,字字句句都要置苏德顺于死地,看似可怜,实则无情。
所以,是何原因让桃娘有这样的转变?是谁借她的胆?
如果今日让苏德顺带走桃娘,他日还能再见到她吗?若真相得以大白那日,需桃娘为证,桃娘却不见了踪影,该如何是好?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赵松文带走桃娘。
赵松文自然不会同意,厉声道:“她是我儿子的妾室,生是我儿子的人,死是我儿子的鬼!我当然要带走她。何况她揭发凶手有功,赵家又如何忍心让她一个女子单独在外?”
君瑶丝毫不退让:“赵大人,她的确是赵公子的妾室,可她也是此案的证人。虽说苏德顺已死,但案情还有后续,审理时自然要与她核实一些关键细节,所以她暂且不能离开。否则,届时御史大人上呈陈述案情时,也不好交代呢。”她善意地微笑着,说:“何况案情牵涉也不算小,不仅需要过刑部,还要过都察院和大理寺呢。”
她这话其实说得没多大底气。赵松文能这样有恃无恐,只怕也是早就打点好刑部了,刑部尚书赵柏文可是与他同出一族,有很近的亲缘,京城赵家与河安赵家,两相扶持关照,谁也不能少了谁,况且赵家背后还有太后,怎么能容许赵家人出差错呢?二来,都察院的人根本不在河安,大理寺的明长昱也未亮出身份。赵松文若是不肯将桃娘留下,难道君瑶还能硬抢?
君瑶还真想硬抢。可她还未继续劝说,赵松文自顾自犹豫了片刻,竟同意将桃娘留下来。
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不过赵松文既敢将桃娘留下,自然也不怕她会有所透露。
直至赵松文离去之后,君瑶才转而看向面如死灰的桃娘。桃娘怯懦惊恐,不敢与君瑶相视,整个人瑟缩着,好如一只被擒住的木鸡。
“桃娘,苏德顺死了,你也成了赵家的一枚弃子,如今这结果,可是你想要的?”君瑶冷冷地问。
桃娘木着脸,呆板无神,闻言浑身一颤,眼珠快速转了转,又飞快地木然下去,咬牙不语。
君瑶上前一步,继续问:“你到底与苏德顺说了什么?”
桃娘摇头。
不过眼下她到底对苏德顺说了什么,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赵松文为何要安排这一出?
夜风寂寂,星月惨淡,风吹入县衙正堂,君瑶无声打了个冷噤。
如昼灯光,将苏德顺也尸体照得僵硬阴森,满地的血色污脏不堪。顾恒子一边吩咐人收拾残局,收敛尸体,擦干净血迹,一边又想与李青林、隋程商议后续之事。
李青林只道:“此事不可声张。”
顾恒子识趣地没再多言,只是去将事情安排妥当。
将桃娘交给随侍看守好,君瑶与隋程、李青林离开县衙。
“这事蹊跷,得和侯爷商量商量。”隋程难得一脸严肃。
李青林说:“此事需立刻上禀,我这就回去写奏折,让人星夜兼程快马加鞭送至京城。”他本想立即回去,又见隋程一行只有三匹马,似乎没有君瑶的位置,又道:“我先送你们回去。”
他出门一向有车有马,马车也极其舒适透气,隋程正颓丧着,不想骑马走路,便二话不说,上了李青林的马车。
君瑶满脑子思索着赵无非的案子,将前前后后的线索整理了一遍,甚至大致理清了凶手作案的情况。
若先前与明长昱一同整理的线索有效,那据此推断,赵无非应被人下过安神粉,醉酒后回了休息室,凶手便是在此期间,趁他人在宴饮之时将赵无非杀害。
不对!
她的思维顿时一滞,苏德顺去抬走祭河花灯时,赵无非依旧活着,既然他还活着,那赵无非又已将花灯抬走,他的尸体如何会被藏进花灯里?难道苏德顺真的是凶手?又或者她推断的杀人时间是错的?所有的线索里,必然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面对着一堵墙兀自思考着,连李青林重新返回轻声叫着她,她也没听到。
河安之行,韩愫是源头,他已经死了。死的原因很可能是因呈文揭露河安官吏之中的贪墨作假之事被灭口。
其后赵无非被害,至今他被害的原因尚且不明。再梳理一下,接风宴当晚,从头到尾去过赵无非房间的人,有赵富与苏德顺,这两人的说辞暂且辨不出有几分真假,但两人都十分肯定,入房之时赵无非还活着,甚至与他们十分清醒的说话,吩咐事情。
但君瑶心头一直都有疑惑未曾解开,譬如赵无非是否真醉?为何要吩咐赵富去很远的地方买粥?为何要让苏德顺快速将花灯抬走,并且不让他上画舫?
她突然想到一个关节:赵富与苏德顺入房时,都隔着屏风与赵无非说话,两人都没有见到赵无非本人!
于是她心头冒出两个大胆的设想:其一,凶手控制住了赵无非,让他在被胁迫的情况下与赵富、苏德顺说话。这种设想里,赵无非可能没醉,否则不会那么口齿清楚,思维清晰。其二,为什么要始终隔着屏风,连赵富送醒酒汤都不让进去?而且房中还有浓郁的浴液香?难道那时赵无非已经死了,凶手怕暴露,所以不准任何人进入,且用浴液香掩盖血腥味。既然赵无非这时已经死了,为何苏德顺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呢?
耳旁突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君瑶眉头一蹙,有些不悦,下意识朝身旁乜了眼,见李青林站在身侧,轻轻掩唇咳嗽着。
她思路暂停,脑子有些迟钝,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你没事吧?”
“没事,”李青林半扶着墙,“我打扰你了?”
君瑶摇头:“没有。”她往一旁一看,见隋程悄没声地坐在马车里,正掀起车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看了过来,隋程开始催促:“快上车吧,你要发呆到几时?”
君瑶只好上车坐好。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君瑶沉默着,向将方才被打断的思路继续理下去,总觉得还差一点点,就能想到被遗漏的地方。
可偏偏隋程十分聒噪,一边咒骂着赵松文,一边又感叹赵无非死得好。甚至直言,为何接风宴之时,凶手不直接下毒药死他?
君瑶无奈,又不能堵上隋程的嘴。
李青林也失笑:“那时一桌之人共用一壶酒,凶手如何能下毒?除非把药下到赵无非的酒杯里。”
可赵无非的酒杯从头至尾没被人碰过,这也是隋程从头到尾都盯着才清楚的。
君瑶凝神,看向李青林,问道:“接风宴之时,你离赵无非也比较近,可曾注意到他和周边之人的举止?”
明长昱也曾怀疑过李青林,但就算李青林也是嫌疑人,也可以被问吧?届时再将他的说法与明长昱的记忆做个比对,就能知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李青林细致地将接风宴之时的情况讲述一遍。他记忆很好,话语缓慢温和,让人细听觉得娓娓而道,详尽无遗漏。他所述的细节,要比隋程生动谨慎,连燕绮娘捡起酒杯,放到赵无非身旁也叙述了清楚。
燕绮娘捡起酒杯,放到了赵无非身旁——君瑶咀嚼着这句话。
她灵机一动,轻声问:“那这酒杯……”
“赵无非动过,”李青林眉心轻蹙,虽眼里依旧含笑,却隐约露出些嫌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