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痕不大,但结痂后有些狰狞。君瑶的肌肤其实如同龄少女般娇嫩白曦,那样的伤痕,就如白玉上的瑕疵,很是碍眼。君瑶皱了皱眉,抹了些药膏在上面,希望涂了药之后,不会留疤。
这一晚,她睡得比前几夜都安稳。自父兄去世后,她总有身若浮萍的漂泊感。即使住在舅父家,即使有外公疼爱,那也是寄人篱下,并不自在。她夜里入睡时,总爱梦见小时候,梦见父母与兄长还在的时候,梦到满城的芙蓉花开,也会梦到兄长戴着枷锁离开时,萧索茕然的背影。
这一晚,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兄长离开时的寒冬,道路两旁草木凋零。她茫然四顾,突然发现一株木芙蓉,树叶亭亭如盖,花朵灿若繁星,在天地飞雪时,这株树竟凌霜而开了。
树下站着一人,浅素纱衣,亭然而立,隔着霏霏雨雪,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他出现时,天寒地冻也为之焕然一暖,心中熨帖而温柔。
君瑶次日醒来时,心里依旧是暖的,晨曦透过窗棂而来,带着飞舞飘繆的青雾。
隋程还病着,君瑶穿上衣服,先去他房中看了看。吃了汤药之后,隋程睡得很沉,乖巧的模样像个孩子,也难怪他都年近弱冠了,他祖母与姑姑还把他放心尖上疼爱。
将隋程叫起来,看着他喝了汤药之后,君瑶才去出云苑。
河安并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她策马沿着街道慢慢走,几刻钟光景后才到出云苑。出云苑依旧客来客往,但相比前几日人要少了许多。君瑶迈上楼梯,拐角时见到庭院被单独辟出来,上上下下的人都正忙碌着,似要布置宴席场地。
“公子,”还未上楼,就有人迎了下来。
此人正是君瑶初来时,为她与隋程奏了阮琴的若丹。
若丹今日并不忙碌,便在苑中随意走动,下楼时见到君瑶,心里忽然一喜。她轻快地迎上去,将君瑶带上楼,一边问道:“公子还是去二楼吗?可要听琴?”
君瑶轻声问道:“今日燕姑娘有空吗?”
若丹立即憋着嘴,“怎么公子只记得燕姐姐,难道若丹不好吗?”
君瑶笑着拱手:“若丹姑娘自然很好。只是那日走得匆忙,还没当面谢过燕姑娘。”
若丹怀中抱着琴,将她往二楼引,说道:“可不巧了,前日你走后,燕姐姐生了好大的气,说你害得她得罪了赵家公子,再也不想见你了呢。”她抬眸看了君瑶一眼,又往三楼轻轻一瞟,说道:“公子你看,燕姐姐今日特意设了酒菜,要与赵公子道歉呢。”
三楼雅间,有人临窗而坐,珠帘纱幕轻垂,将那人身影半遮半掩,却也掩不住那人朗然风骨的身姿。
君瑶顺着若丹所指看上去,恰好那人也掀开珠帘,目光轻轻垂下来,无声落在她身上。
若丹欣然拉住君瑶的衣袖,兴奋地低声道:“这位是赵公子的贵客,听说是位富商,还是与赵家有些渊源的,特意来与赵公子谈生意呢。”
这位临窗而望的富商公子,自然就是明长昱了。
君瑶只作不识,思索着在一旁候着,只等燕绮娘出来再说。她与若丹随意找了位置坐下,让人上了几盘果碟子,与若丹一同吃。
若丹平日里哪儿能和客人一同吃食饮酒?见君瑶将果碟子推给她,她立刻大快朵颐。吃到欢快时,双腿还不由自主地在桌下晃动。
君瑶将自己的那份也推给若丹,问道:“你是河安人?”
若丹点点头:“出云苑的人,大多是河安人。”
“燕绮娘也是?”君瑶问。
若丹迟疑,“我不知道,燕姐姐从未说过。不过听口音,她应该也是吧。”
君瑶:“你可知她是为何入的出云苑?”
若丹摇头:“我记不清楚了。”
“那她可有亲人来看过她?”君瑶问。
“没有,”若丹摇头,“我与几个小姐妹,平日里有空也会回家看看,给家里人送些银钱什么的,但燕姐姐好像从没回过家,也没有亲人来看过她。”
若是如此,燕绮娘为何会去义庄领韩愫的尸体?
君瑶听着三楼里传来的歌声,声音珠圆玉润,词调婉转如香,不由听入了神。
“这是燕姐姐的歌声,她还会跳洛神飞仙舞,名动河安,许多人挥洒千金,也不一定能见到她跳上一曲。”若丹向往地说道。说罢,她又有些惋然:“只可惜,三年前那一舞之后,燕姐姐再也没跳过。”
燕绮娘那曲洛神飞仙舞,到底有多惊艳绝伦,若丹未曾亲自见过。但燕绮娘的倾慕者无数,皆因那曲洛神舞。三年过去了,时常有人吟诗作赋,以精妙繁丽的辞藻赞美那曲歌舞,说起来令人如痴如醉,更令千百人梦寐发狂。
见君瑶半信半疑,若丹越发笃定地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因为燕姐姐那支舞,河安不少人还相信燕姐姐就是洛神呢。以前我与燕姐姐去城外堤坝看景,路过的村民们都以为姐姐是洛神,纷纷跪下来拜她。”
“为何?”君瑶倒是觉得新奇。
若丹心驰神往,她缓缓说道:“三年前,河安连续大旱两月,郡守府和县衙在城外堤坝处设了祭台求雨,巫神娘娘们跳了两日两夜的舞,人们往河里投了无数的祭品,也没见天会下雨。跪在祭台处求雨的人十分愤怒,他们打骂巫神,怨恨郡守与知县,当场闹了起来,险些毁了求雨的祭台,惹怒天公。就在这时,燕姐姐扮作洛神,敲响祭台的鼓,鼓声像惊雷一样,震得所有的人安静下来。之后燕姐姐就在堤坝上翩翩起舞,舞姿犹如洛神下凡,不过片刻,上天就感知了她的舞蹈祈求,刮来一阵风,集齐天上的乌云,下了一场大雨,将河安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巫神带领众人向燕姐姐行礼,赞美燕姐姐是洛神仙女。燕姐姐一舞名动,得以入住出云苑。让河安无数男女老少追捧羡慕。”
若丹讲得简单,君瑶觉得十分玄妙,她既是新奇,又似信非信。
若丹见她不语,以为她不信,说道:“我方才说的,也是风雅社的公子们讲给我的的。而且,我这里还有本文集,文集里也这样写呢。”说罢,她从袖中拿出文集,递给君瑶看。
君瑶翻开这本文集,文集中的字迹出于同一人,笔迹整洁利落,笔锋有力,像男人的字迹。她默读了几页,这人对燕绮娘的爱慕与眷恋跃然纸上,情深意笃难以自抑。
君瑶心头微微一凜:“这文集你从哪里得来的?”
若丹说道:“我捡的。”
“捡的?”君瑶不信。
若丹抓住她的衣袖,解释道:“真是捡的。前几日我在小院走廊散步,见花圃里有这本诗集,就自己捡起来了。这几日我留意着,也没见人来寻过。”
“小院?”君瑶侧首,“那是你们平日居住的地方?”
“是,”若丹点点头,“小院在庭院之后,平日里除了我们和几个仆从,也没人会进去。”
“住在里面的都有哪些人?”君瑶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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