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后,她倒卧在地,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100章 新绿初红
大理寺再开堂,审的是同一案,且案情之扑朔迷离,不得不让人好奇惊叹。几日之内,大理寺断案的过程,便演化为若干种版本,在坊间流传开来。曾经的冷衙门,如今为人津津乐道,甚至得了不少赞誉,一时间也出了些风头。
在外看来,此案风波已停,君瑶却知此案依旧藏着谜团,溯连甚广。
阮芷兰自裁后,花匠曾父子等人依律定刑,唐仕雍与李晋,则被关押在大牢内,等候进一步审问。
这两人一人一问三不知,另一人却是死活不肯多说一句。直至第二日清晨,狱卒开牢门再提唐仕雍,却惊然发觉,唐仕雍早已气绝。
如今唐仕雍或许是唯一一个可能知晓更深的谜团之人,他一死,有关陈年旧案的线索,便大都断了。
君瑶得迅之后,与明长昱一同赶往大牢,看见了唐仕雍的尸首。
狱卒得了明长昱吩咐,将唐仕雍关押在看守最森严的牢中,牢房犹如铜墙铁壁,更是与世隔绝。为免出意外,看守的人除刑部的人之外,还有明长昱安排的人。唐仕雍身上更是被搜查干净,墙面也包裹细碎的干草,防止他撞墙自杀。
如此缜密的安排,也没能阻止唐仕雍寻死。
置他于死地的,是一根干草编织的细绳。君瑶与仵作仔细查看过,细绳只手指粗细,由无数根细碎短小的干草编成,被切碎的干草不易编织,唐仕雍便在草上浇了尿液,将易碎易断的干草浸湿,稍微柔韧之后拧成细绳,缠绕在脖子上。也不知他哪儿来的一股韧性,便这样将自己活活缢死。
狱卒等人惶恐不安地看着明长昱。牢房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令人窒息压抑。明长昱负手而立,冷眼睨着唐仕雍的尸首,须臾之后才冷声开口:“拖出去处置了。”
狱卒如蒙大赦,手脚利落地将尸体拖走。
出了大牢,君瑶翻身上了马,正欲向明长昱辞别,明长昱却说道:“时辰尚早,且找个地方坐坐。”
君瑶有满腹疑问,便顺势应下。
明家产业颇多,除御赐的侯府之外,还有不少庄园别苑,京城内也有其他院子。明长昱带君瑶去了一处临近京郊的院子,院落虽小,却别有洞天。春意正浓,院内院外,皆是一派盎然舒朗。
两人在半亭内入座,此亭设计颇巧,门窗都可活动自由拆卸,明长昱让人撤了门窗,四周朗然明媚,入眼景明雅致。就算这院子不常年住人,却有下人随时打扫看守。
婢女上了一碟果饮后便退去,明长昱为君瑶斟了一盏,说道:“这院子别的不多,果树满山都是,这茶也是院子里摘下的果子酿的,你尝尝鲜。”
君瑶细细抿了一口,果饮滋味不浓,她口舌之中却尝不出更多的滋味。她无声轻叹,放下茶盏,说道:“唐仕雍死了,线索断了。”
明长昱无奈地乜她一眼,淡淡一笑道:“也不算全断。”
君瑶心神一定,微微抬眸:“还有什么线索?李晋吗?”她有些捉摸不透,轻声道:“李晋只是遭人胁迫利用,可他也不清楚幕后之人是谁。”
她忽而凝神默然,略微沉吟。
此案中,若将唐延的线索单独理出来查看,便可发觉端倪——有人想利用李晋杀了唐延,唐延却可能事先得知,所以机缘之下,金蝉脱壳了。他本可顺利离开,可惜因担忧父亲与阮芷兰半途折返,唐仕雍定然是担心他被捕,泄露关键机密,所以干脆狠心亲手弑杀了唐延。
细思之下,君瑶觉得这案情背后,只怕牵连着一股神秘而未知的力量。
明长昱无声地看着她,待她稍稍回神后,才说道:“唐仕雍是在刑部死的。”
君瑶愣了愣,微微侧首,所以呢?
明长昱轻轻挑眉:“唐仕雍的确很关键,但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却比较难。他能稳坐蓉城郡守之位多年,可见手段不凡;在唐府出命案,被百官弹劾时急流勇退选择致仕,可见他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唐延一案时,又能装出一副慈父丧子的悲痛模样,甘愿为儿子留守京城,又可见他攻于心计;能在危机关头,亲手杀死儿子,可见他冷血无情……他敢留下来,能留下来,便是早已算计好,哪怕被人抓住,哪怕真相败露,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君瑶捏紧茶盏:“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任何线索。”
明长昱默然,拂袖斟了半盏茶,低沉地说:“他死在了刑部。”
君瑶皱眉,依旧难以理清。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大理寺主审,就算要关押唐仕雍,也应关押在大理寺才是。可明长昱却以大理寺牢房年久失修守卫不严为由,将他提到了刑部……
她不由轻声问:“你怀疑刑部的人?”
这半亭四面通透,一览无余,即便有人想偷听,也藏不住身。君瑶明知如此,却下意识将声音放轻。
明长昱也不隐瞒,直接颔首:“先前是。”他专注地凝着她,眼底带着几分探究,“你不也怀疑刑部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问,如针一样轻轻刺在君瑶心头。她僵了僵,微微沉默。
在蓉城时,她看见唐延那些带有刑部火漆的密信时,便怀疑了刑部。离开侯府,到刑部做胥吏,也是想从刑部查获关于兄长案子的线索。
可明长昱说“也”——难道他早已透彻她的内心?
细想之下,她由惊讶变为坦然。这一步步走来,她哪里脱离过明长昱的“算计”?何况唐延与刑部暗中往来的密信,岂是她能轻易看到的?
追溯深思,只怕明长昱去蓉城进入唐府,也并非偶然。说不定,他还知道她兄长的事情。
只是君瑶依旧无法明白,这暗中牵连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是朝堂之间的纷争,还是皇家之内的明争暗斗?
“我之所以怀疑刑部,是因为唐延与刑部有过暗中往来。”君瑶斟酌着说道,“唐仕雍死在刑部,侯爷是怀疑他的死与刑部脱不了关系?”
“那些缢死唐仕雍的干草,看似与刑部牢房中的干草区别不大,其实还是有差别的。”明长昱半倚在矮榻上,微微沉声说道:“为了万无一失,我将牢中的干草也处理过,全部用的细碎易朽,且不易点燃的干草。而唐仕雍所用的干草,是寻常人家拧绳常用。乍看之下没有区别,可牢中的干草是我亲自查看挑选的,我岂会分辨不出?”
君瑶抿唇:“那刑部可还能查出线索?”
明长昱摇头:“杀了唐仕雍,隐藏在刑部的人就露出了破绽,不会再坐以待毙。所以,接下来的刑部,也许再难有发现。”他担忧地凝视着她,温言道:“何况,唐延要揭发君家父子,与刑部往来也是正常。刑部也不是天衣无缝的铁桶,哪怕唐仕雍死于刑部,也不真正代表,他的死一定与刑部有关。”
君瑶紧捏着杯盏,盏中的水颤抖荡漾着,浸入她的掌心,滚烫着她,细微的灼热,让她忽略了失落,慢慢地找回理智。
“可到底是谁要置唐仕雍于死地呢?”她压抑着,喃喃自问:“唐家父子到底有什么秘密?”
风静树止,花木清朗,清水流转。
君瑶与明长昱同时静下来,她深切地看着他,却看不透他如墨眼底的情绪。
须臾后,他正色敛容,问了一个问题:“你可知当今圣上,是本朝几代帝王?”
君瑶怔了怔,说:“第三位吧。”
“不错,”明长昱轻轻点头,“前朝末帝虽是明君,却已然受不住千疮百孔的江山,任凭他呕心沥血、用尽手段,也无法将一个破败的山河修补起来。那时政治不济,民不聊生,各地纷纷起义,更有外敌入侵,如此之下,开国高祖才揭竿而起响应天下,夺了前朝君主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