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柏文明了,看向隋程说道:“那就请隋贤侄来审一审了。”
隋程险些静坐而起,就算他参与了此案,也不见得会审,且不说他从头到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哪里知道案情的真相?推卸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众人齐刷刷盯着他,他顿时如坐针毡,向明长昱投去求助的眼光。
明长昱老神在在,怡然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根本不理会他。隋程左顾右盼,急忙想求脱身的办法,突然间灵光一现,转头盯着君瑶。
他蓦地松口气,连忙说道:“此案的确由我查探的,但区区一个小案何须我亲自来审?我手底下的胥吏就可以了。”他努力看着明长昱,渴求对方能发现他眼底的诚恳,问道:“侯爷,可以吧?”
明长昱轻轻地放下茶盏,颔首道:“可以。”
他唇边嗪着笑,经茶水润过,笑意如春风拂柳。
君瑶心头微微一惊,眼前又有些眩晕,但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她暗自揣测,这到底是不是明长昱故意的?
隋程暗道自己机敏,长吁一口气后去扯君瑶的袖子。就算不抬头,君瑶也能感受到几道沉重而好奇的目光压在她身上,避无可避。她上前一步,走到正堂中央,垂手行礼道:“在下不才,愿替隋大人效劳。”
隋程自己解脱了,便为她打气,说道:“你只管审,出了差错我担着。”
君瑶欣慰一笑,又迅速敛色,说道:“唐延公子在家中被人所害,凶手并非他人,正是与他同僚多年的李晋。”
从李晋被押上来起,许奕山就一脸不可置信,听闻君瑶所言,更是质疑道:“李晋当晚并未回许府,他如何能杀人?”
李晋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他向来深信李晋的为人,不愿接受他是凶手的事实。
面对许奕山,君瑶有些不忍,她缓声道:“他虽没有回府,但早已在唐延房中布下杀人利器,如此一来,即便他不在场,也能杀人。”
许奕山冷声问:“什么杀人利器?”
君瑶还未开口,明长昱已经吩咐人将那副机括带了上来。
君瑶走到机关之前,说道:“这是侯爷根据唐延房中机括留下的痕迹复原的。在下为诸位大人演示一下,便可明白这机关如何杀人了。”
在座之人惊疑不定,没料到明长昱只看过现场的痕迹,就能将机关复原。
李晋看着那被复原的机关,脸色刹那间惨白,又生出难以名状的自惭。他本以为自己才学不错,之所以身居低位不过是因为自己寒门出身而已。他沉默地垂下眼,自嘲又不甘地一笑。
他也与在座之人一样,带着好奇去看那副机关。君瑶已将机关的情况介绍清楚,又说道:“这机关安置在唐延房中的屋梁上,正对着唐延床前的柜门,机关之上有一条细如发丝的黑绳,若不细看很难发现,黑绳一端绑在柜门上,唐延只要碰到黑绳或拉开柜门,绳子就会断开,房梁之上的重物就会立刻落下,而恰好唐延就会站在重物之下,被砸到之后,非死即残。”
永宁公主一直谨慎专注地听着,闻言不解地问:“若唐延没有站在机关之下呢?”
君瑶说道:“若我是凶手,我在布置机关时,一定会选择一处受害人必须站立的位置。李晋之所以选择柜门前,是因那柜子对唐延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我推测,唐延与李晋在公主府赴宴之时,李晋肯定使了什么计谋,使唐延回房之后定然会走向柜门或打开柜门,如此一来,他设置的机关,就一定有用了。”
永宁公主问:“他使的什么计谋?”
君瑶看向李晋,说道:“或许说的是,柜子中有什么东西失窃了,或柜子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发现了。”
李晋目露惊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许奕山依旧难以接受自己的门生做出这样残杀同门的事,他立刻质问君瑶道:“不过是一个机关,如何能证明就是出自李晋之手?”
君瑶正好要解释,便不假思索说道:“方才诸位大人也看见了,这样的机关需要精准度,若不能保证受害人站在一定范围内,是难以让机关伤到人的。所以在将机关安置到唐延房间之前,李晋就做出多次的尝试。唐延的房间,与李晋的房间格局结构相同,他利用自己房间的房梁做测试,才能保证将机关安置在正确的位置上。侯爷查看过李晋的房间,在他房间与唐延房间相同位置的房梁上,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安装机关用的凹痕。”
许奕山依旧难以置信:“若唐延……唐延没有触碰那根细线,也没有打开柜门呢?”
他几次试图为李晋辩解,已让唐仕雍非常不满,唐仕雍见君瑶依旧从容不迫,这才稍稍压住愤怒。
君瑶说道:“唐延房中少了一套饮水用的茶盏,而隋大人发现了唐延侍从重九的尸体,经仵作验尸,确认重九是中毒而亡。所以,李晋为了以防万一,其实做了两种准备,一是机关,二是下毒。”她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说道:“但是他没料到,一向不让他人进入房间的唐延,在那晚会让重九进房,也没想到重九会喝了茶盏中的水。”
许奕山悲痛交际,正欲说什么,唐仕雍愤然打断他:“许大人,李晋是你的门生,难道我的儿子唐延就不是了吗?我当初是抱着如此敬意将他送到你门下,可如今呢?他被人残害,你……你作为他的师长,你不为他讨个公道,却还想为凶手辩解!”
他一番话,说的凛然悲愤,直刺许奕山心头,许奕山如何不为唐延心痛哀伤?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最不想接受的,便是自己门下的门生互相残害。
他突然想到了好几年前的一起案子,他最得意的徒弟,也遭人迫害,以致家破人亡,而那徒弟也被流放疾苦之地,只怕永世也不能再见了。
今时今日,他看见这个名不见经传,被迫出头审案的胥吏,竟无端忆起那个苦命且时运不济的徒弟来。
唐仕雍见他无可反驳,便立刻恳求明长昱给李晋定罪。许奕山悲从中来,无可奈何地看着李晋,可终究铁证如山,再也无力回天了。
李晋无声上前一步,面向李晋,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这些年,多谢师父倾心栽培,大恩只有来世再报了。”
许奕山豁然起身,一步上前伸手就是一记响耳:“说什么报不报恩?我竟没想到身边有你这样的狼子,竟敢杀害同僚!”
李晋被一掌打偏,须臾之后又端直跪好,以头磕地,只是浑身瑟缩颤抖,声音哽咽凝涩。
许奕山满心悲怆,俯下身咬牙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
李晋埋头佝偻着,说道:“我出身寒门,即便有一身才学,就算努力十几二十年,也比不上有家世的唐延。我若不杀了他,我在大理寺就永远被他压一头!”
许奕山脸上的褶皱根根冒起,怒道:“你胡说!你在我门下这么些年,你从来都不贪慕那些虚荣名利。”
李晋扯起一个讥讽的笑来:“师父,你原本也是大理少卿,可如今呢?你难道就没有不甘?”
许奕山顿时僵住,抬手颤抖地指着李晋,最终不过无声地摇摇头,颓顿地向上首的明长昱等人行了礼,一步步出了大理寺正堂。
堂上悄然无声,门外树荫里鸟啼啁啾,一声声似诉似泣。
“侯爷!”唐仕雍的声音打断这一瞬的寂静,他立在堂中央,言辞恳切激愤,指着李晋说道:“此人不顾同门之谊杀害我儿,请侯爷做主,为我儿支持公道……”
这短短几句,他几乎哽咽,十分令人动容。
明长昱垂眸看着李晋,并无斟酌,直接判决李晋问斩。
李晋闻言未动,仍旧半跪匍匐着。君瑶站于他身侧,隐约可见他的脸苍白如纸,唯有那掌印红肿如血。光照不到他埋藏的脸,但君瑶却明显看见他已满脸泪痕。
李晋被人带走后,这一场审问,才算结束。
御史台大人从容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几句左右不得罪的话,便告辞离去。
刑部尚书赵柏文含笑客气了几句也离了大理寺。
案情虽已审完,但没有结束,负责此案的人也一时无法抽身。其余涉案之人见状,也一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