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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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得体的套装,拿了公文包每天出去应酬,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工作的基本状态。

几个股东都是大忙人,事已至此,能谈的都谈过了,一再纠缠也不合适。

简洛维出了趟差,这里便暂时只剩下李文嘉。

他和简洛维不一样,他不是简蕴的支柱和脸面,那些简洛维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他可以代他去做。死皮赖脸一些再三去找他们约谈又如何?哪怕跪下来哀求,他也可以。他什么都不是,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

一家集温泉、餐饮与住宿的日系风情会所内,旖旎的琴弦声忽近忽远。

李文嘉赶得急,衣服里衬出了一层汗。

他在套间门口止住脚步,平复着急促呼吸和略微凌乱的仪容,眼前是一格格的木质窗棂,投映着屋外小院横斜的疏影,里面传来三味线弹奏的古韵琴音,有种特有的晦涩黯哑。

这是第三次约陆先生见面,此前几次都被推脱,因而这次机会也就更显得来之不易。

他抬手敲门,在得到屋内人应允之后,脱去鞋子推门入内。

入目一面素色拉扇,却掩不住后方影绰的艳丽魅影。

一支枝桠颀长的红梅插在细细的青瓷瓶中,被搁置于低矮的花架上,散发出幽幽的冷香。角落摆放着龙衔灯,灯罩简素,龙形灯座却精美细致。

两名华服艺妓哼唱着日本演歌,那带有江户时代风格的唱腔婉转幽怨,充满愁绪。她们的衣着厚重而富于质感,面上妆容古典却并不白得夸张,像两只精致的瓷娃娃。

陆先生盘着腿坐在一只蒲团上,他身着黑色浴衣,面前正布着茶道,饶有兴致地沉浸在那一派纯正的东洋风情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似乎在彰显着不菲的代价,无论是一桌一椅一盏灯,还是那名中年发福体态糟糕的陆先生。

李文嘉神情平静而专注,在对方示意他坐下之后,他才在他对面坐下。

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吞下双倍剂量的抗抑郁药物。忧虑反复吞噬他的头脑和心脏,严重时与外面的世界沟通困难,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无法理解别人所说的话,除了发呆,处理不了任何工作。

药物确实能够起到作用,至少现在,他思维清楚,能够做到与这个令他恐惧作呕的男人正常交流。

“……或许你不知道,我跟过梁以庭很长一段时间。从去年夏天离开绮云楼之后,就一直在他身边。”

他甚至可以坦然地提起那段往事。

陆先生挑起眉毛:“哦?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这和你来这里想与我谈的那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文嘉道:“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

“虽然我不做生意,但做生意之前,首先要知道合作对象是个怎样的人,这应该是很有必要、并且也是最基本的吧。”

他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很诧异,简蕴高层应该早知道,简洛维与梁以庭是合作伙伴,他们上一秒还在一起开发缅甸项目,而下一秒皇天却开始有目的地想要吞并简蕴。这样一个可以说翻脸就翻脸并且下手毫不留情的人,为什么你们还会有人敢去跟他合作。难道,就不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简洛维?”

陆先生品了口茶,似笑非笑:“这件事我还没做决定。但皇天前景确实无可估量,现在,你却想让我听你三言两语就放弃,你觉得,你凭什么?”

李文嘉嘴角微弯起讽刺意味的笑,“我确实算不上什么,我只是一个,与他同床共枕过半年的人……”半年,对于那类人来说,应该够久了,“陆先生是聪明人,你在商场那么多年,懂的比我多,迟迟不做决定,大概也是有一些顾虑。我想告诉你,你的顾虑是对的。”

话说到这里,陆先生感到有些本末倒置。他喝下一盅茶,改变了态度,笑眯眯地说道:“我想象中的会面可不是这个样子,说到底,难道不是你有求于我?”

“……”

李文嘉不作答,他话语间开始肆无忌惮,“这么严肃可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我以为你会知道怎么做才最讨男人欢心,我一开心,说不定就答应你了呢。”

这句话太过刺耳,李文嘉一字一句说道:“我也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男人。”陆先生的目光仿佛在扫视一只天真的动物幼崽,好笑道:“男人就不行吗?你也算是绮云楼出来的,不应该最擅长这些,现在怎么反倒装起纯洁来了?”

李文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男人将一杯热茶递给他,保持着抬手的姿势等着他接。

李文嘉凝滞了一下,缓慢地伸过手,刚拿到杯子,整只手就被他握在了掌心,杯子骤然掉落下来,弄得桌上一片狼藉。

男人不住地用手指摩挲他的手背,堪称是毫无掩饰的猥亵,李文嘉在那一瞬间眼中爆出血丝,他挣也不是,不挣也不是。

“我记得你很会弹琴,在绮云楼的时候见你弹过,三弦七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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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拿手。来,给我弹一曲,这次只弹给我一个人听,哈!”他连连摆手将那两名艺妓支走,只留下了那把三味线。

李文嘉被他拉扯着站起,在无法安宁的急促心跳下定了定神,声音微哑:“陆先生,我弹了曲子,你就能答应我吗?”

“答应答应,我什么都答应你!”对方的脸上突兀地显现出兴奋的红光。

李文嘉正要上前拿乐器,却又被叫住:“等等。”

他回过头。

陆先生道:“换衣服!西服套装不是太没情调了吗?里间有和服,去,快去换上!”

“……”

“顺便,把你自己洗洗干净,你头上有汗,你身上也一定满身臭汗!”

“……”

李文嘉不想换衣服,更不想在这里洗澡,那男人的目光像散发着恶臭的粘液,无法甩脱,他不想在这肮脏的环境下脱下哪怕一件衣服,仿佛皮肤一旦接触了这样的空气就会立刻被污染腐蚀。

他艰难地挪动了脚步,朝着里间浴室的方向。

他的视线又变得模糊不清,室内温泉紧邻着后院,只隔着一扇半掩的拉门,点缀了翠竹和鹅卵石,傍晚时分,温泉的雾气在缭绕。

迟疑片刻,他很快脱去衣服,走入了温泉旁边一帘之后的淋浴室。

在紧闭的狭小空间内,他呼吸困难般缓着气,随后拧开水流。

草草冲洗过后,他到一旁衣柜拿衣服。

说是和服,实际也是一套浴衣,李文嘉翻找片刻,里面除去白色浴巾,便只有一套明显是女款的紫色浴衣。

陆先生的声音仿佛是贴着那扇薄薄的门传来:“好了吗?”

李文嘉一激灵,顾不得其他,很快将那衣服展开披上了身,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随后取了那缀花的半幅带,在腰上系了个死死的结。

陆先生的目光从拉门后侧方掠过,看着他洁净的赤体被细腻光泽的浅紫色布料覆盖,浓密黑发下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万分诱人。

他像一名不怀好意的猎人,并不急于很快将猎物猎杀,而是要在股掌之间尽情玩弄戏耍,待到心满意足之时再一举捕杀。

李文嘉从门后走出,径直走向榻榻米。

陆先生好整以暇,在原位坐定,桌上的狼藉此刻已收拾妥当,他捧着杯子,红光满面地看着他。

李文嘉拾起那把琴,动作缓慢而端整地跪坐在了柔软的蒲草垫子上,细长手指试着音,在琴弦上划出滞涩颤抖的音符。

他哼唱了这一曲系中着名的《樱花》,唱得并不好,断续并且破音,然而他自己似乎是无法察觉,表情木然,缺乏生机,也如同一只瓷娃娃。

他的眼前蒙起朦胧的雾,仿佛药物失效,有幻听在耳边响。

一个声音说着:“就这样吧,来这里之前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一开始就知道。认命吧,你不是没做过这种交易……你要害死简洛维吗,试一试吧,有一线机会也试一试吧……”

另一个声音从低哑颤抖的“不要”演变为嘶声裂肺的尖叫,不断重复着:“我不要……放过我!我不要再做这种事!!放过我吧——”

陆先生再也无法忍耐,朝着他扑过去。

李文嘉猛地往旁边倾斜,直从榻榻米上摔了下去,他无法聚焦一般睁大了双眼,颤抖着嘴唇说道:“陆……先生,请自重。”

“自重?”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个词,身体前倾,“我不信你真有这么‘单纯’,从上次见你的一眼起,你就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这次是你单独约我,我才赴约,其实你什么都明白,我说的没错吧?”

他说的没错,他什么都明白。

李文嘉随着他的逼近,在极度恐惧中一点一点后退。

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未想过要违抗,更不能激怒他,他不能弄巧成拙。在一切说辞都说尽仍旧没有用的时候,他会顺从……

他的手指碰到了自己之前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在对方再次扑过来的时候,他将公文包往暗角里推了过去。

黑色的公文包在一瞬间闪过了一点微光。

男人抓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将他整个人擒压在地,李文嘉的额头“砰”地一声,重重磕在在了桌角。

一瞬间整个世界泛白,他被撞懵了,等渐渐回过神来,剧痛一阵阵蔓延,男人正解着他的腰带,大约是有些费力,解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没有人理会,几下过后,便有沉静的声音慢条斯理传了进来:“陆先生,是在办什么大事呢?连我都不能进了。”

“操你妈的!”男人低咒了一声,飞快爬了起来,整着衣服去开门。走了一半,他想起了什么,对李文嘉吼道:“滚里面去!”

李文嘉被撞的那一下还没缓过来,几乎要死了,一时间只弯曲了一下手指。

他的衣物散开,浅紫的衣料铺展后显出大片完整的紫阳花图案,眼花缭乱的深浅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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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他的身体亦像一朵花,盛放在那一片花团锦簇间。

想他如今沦落至此,也没什么分量,陆先生便不再理会,匆忙开了门。

梁以庭站在门口,与他面对面时,嘴角微勾。

他身形修长,身上的黑色西装平整没有一丝褶皱,面孔在黑夜中显得很是洁白,白到几乎有种神经质。

他没有脱鞋,顾自踏进室内,一眼便撇到这里的另外一个人。

陆先生对他的到来诧异而又郑重,关注度显然远超那名已经缩到了角落里不足挂齿的男妓——无论以怎样的身份与他交谈,从始至终,在他的眼里,他都只是妓。

“梁先生怎么会……”

梁以庭弹了弹衣角,自若地坐了下来,微笑道:“听说陆先生要赴‘简蕴’的约,为此还特地推掉了我的邀请,所以我心下好奇,过来看看。”

“梁先生说笑了,随便玩玩。”

梁以庭取了只干净杯子,白净骨感的手拎起温热茶壶,将一线青色茶水注入。

陆先生正要在他旁边坐下,梁以庭却悠悠说道:“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会儿,请陆先生去别的房间。”

“……”

“嗯?”他笑了笑,“不可以吗?”

男人明白过来,虽不情愿,却也只客气道:“当然可以!梁先生玩得开心,那我就先走了。”

他离开时掩上了门。

屋内一片静谧,梁以庭也没有说话,握着那细瓷杯子,将一整杯茶慢慢喝了下去。

李文嘉四肢着地,衣衫不整地从角落出来,他抱住他的大腿,挨到他身上,将身前大片的裸露肌肤贴上他冰冷的黑色西装,蜿蜒着像蛇一般将他缠绕。

拖拽的浴衣随着张开的双臂铺展,梁以庭的视线被一片细腻妖娆的紫色淹没,李文嘉环住了他的脖颈,微凉的唇落在了他的颈项。

而下一秒,他被重重地推了下去。

李文嘉跌在地上怔了一瞬,又再一次朝他扑过去。

梁以庭又一次推开他。

几次过后,李文嘉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不断吻着他的嘴唇,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又低头吻在他的喉结,反复地吮吸着那个凸起。

梁以庭的手在他腰上动了动,冰冷地说道:“你的演技很差,你知道吗?”

李文嘉顿下动作。

“浑身都是硬的,该软的地方不软,该硬的地方不硬。”他扳过他的面孔,将桌上一整壶已凉的茶水对着他的脸冲了下去,水源源不断顺着他的面孔淌满全身,“他碰过你了,是不是?”

“……”

“靠近我之前,先把自己好好洗洗。”

梁以庭放下茶壶,站起身。

李文嘉却如甩不掉的牛皮糖,在这个夜晚无路可走,浮木一般紧紧抱住了他。他趴在地上极卑微地抱着他的腿,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

“你把我当成什么?”他低头望着他。

“……”

“和那些人一样的嫖客。”

“……”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他俯下身,箍起他的下巴,“娼妓?”

角落里,公文包上又有微弱的光点闪过。

梁以庭扫过一眼,说道:“摄像头?……哦,是了。陆先生有妻儿,如果上了床他事后又不认,可以拿这个来威胁他。”

“……”

“说话啊,我说的对不对?”

“……”

梁以庭摇了摇他的脸,指骨几乎要掐碎他的下巴,“为了那个野种,你可以把自己卖了,为了个有手有脚的男人,你可以把自己再卖一次……”

他的话语轻飘,却几乎升腾出了恨意。他离不开他,他离不开这样的一个人。

“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什么?”

如果可以,他想把他劈成两半,将那一半作恶的碎尸万段扔出去喂狗。

李文嘉在他脚边喘息,身体微微痉挛。

梁以庭笑了笑,眼中却毫无波澜,他清晰地在他耳边说:“我要惩罚你。”

李文嘉像垂死的动物,昏沉中忽然惊悸般睁大双眼。

他所能感知的痛苦分两种,一种如同钝器砸来,是鲜血淋漓的剧痛外伤,但只要没死,即便残废伤口也会愈合。另一种则如病毒入侵,或许刚开始并不痛得厉害,但折磨缓慢而持久,并时时刻刻伴随着对未知的恐惧,说不定哪天就会恶化,是慢慢腐烂着死去。

梁以庭属于后者。

他抵死挣扎了起来。

眼前那片朦胧的雾气渐渐扭曲,直至沸腾,他歇斯底里,眼睛发红,脖颈间青筋浮出,胎记殷红像要渗出血来。

他被人用绳子捆起,整个人凌空扛在肩上,一路疾驰。

如同一只被割破了脖子的天鹅,他一路扑腾着翅膀,在一声嘶哑啼鸣之后,那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生机地垂了下来。

窗台上的一盆海棠,在阳光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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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一只洁白的小花苞。

靖云咳嗽了一声,将浇干净水的玻璃杯子收回。

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这是很少发生的情况,他心里有点不安。但隔壁的阿仁叔叔说,说不定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了。确实,这些天爸爸一直忙于工作,甚至连饭都没有好好吃。

阿仁叔叔照顾了他两天的饮食,午饭时间,他又来叫他过去吃饭。

靖云答应一声,跟着过去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单纯的,只是没胃口吃饭,但不能不吃。

阿仁叔叔一边布着碗筷,一边说:“咳嗽药水喝了吗?”

靖云点点头。

他最近断断续续地有点咳嗽。

阿仁叔叔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不会发烧吧……”

正在这时,门口出现一张陌生的面孔,问道:“你好,请问李文嘉是住在这儿吧?”

“嗯……你是?”

陌生男人跨进来一步,带着善意的笑容:“我是他的同事,他最近很忙,可能没办法照顾孩子,我受他委托,带孩子去学校办一下寄宿。”

“忙成这样吗?……”阿仁挠挠头。

靖云问道:“你是他哪位同事?我爸爸没有事先和我说过寄宿的事。”

男人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和他在简蕴一个部门工作,你想先见见他么?我可以带你过去看一下,不过,你爸爸真的很忙,没空陪你玩,你只能看一眼。”

“会议中他可能不方便接电话,不过……”他拿出了李文嘉的身份证,“我有这个。”

“……”

靖云犹豫了一下,因为迫切想见到父亲,跟着他走了。

然而上车之后开了十多分钟,他发现这并不是去学校的路线。

李文嘉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一轮皎洁的弯月洒下的细细银辉。

他动了一下身体,听到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辨认着又动了一下腿,那声音越发明晰。随后,头顶的声控灯毫无预兆大亮,他条件反射地遮了一下眼睛。

随后手慢慢移开,他看到自己右脚的脚踝被拴上了一根银白色的锁链。那根锁链婴儿手腕粗细,套住他的那一圈上甚至还刻有精美花纹。

房间除了柔软的床铺和地毯,再无其他。

他走下地,锁链很长,似乎够他走进房内盥洗室,但也仅仅如此,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整条链子就绷紧了,他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不断地往前,再往前,锁链晃动着发出阵阵悉索声,他的脚踝开始渗血。

深夜,一点声音就被放大。

整栋房子都安静异常,这里的所有帮佣都被辞退,除了梁以庭……以及当初他带来的那只土狗,再也没有其他活物。

梁以庭在灶上打开瓦斯,两分钟后热好了一碗面条。

面条是西式的做法,有股奶油香,然而显然是不懂细节,忽略了常识,热过之后全糊在了一起。

梁以庭搅拌了一下,还是就那么盛出,往上面撒了一把香料。

李文嘉听到楼梯口传来脚步声,随后阴影中显出一个人来。

梁以庭出现在了他眼前,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是一碗面和几个苹果。

李文嘉脚下流了一小滩血,却像不知道疼似的。

他看着梁以庭一言不发走进房间,在那床沿边坐了下来,随口说:“过来吃点东西。”

李文嘉犹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

梁以庭头也没抬,从盘中拿了一只苹果,开始削皮。

他从来没削过苹果皮,也是知道第一次不可能削得多么漂亮,因而准备了好几只,足够他慢慢削,削出一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来给他吃。

“你想干什么?”李文嘉举步维艰地挪过去,每走一步,都带出一串响声和一丝血迹。

梁以庭转动着苹果,削下了小半圈皮,“你不是喜欢吃面条吗?让你吃啊。”

“放我走……”

“这条链子是不是特别漂亮?”他心不在焉地说。

手上苹果削坏了,便放下了又拿起一只。

“放了我……”

梁以庭没有理会。

新的一只削起来熟练多了,不一会儿,一只干净的苹果就削好了,他把苹果递给他。

李文嘉没有接。

梁以庭放进了他手里,又拿起那只没削好的,自己咬了一口。

李文嘉慢慢跪在他面前。

梁以庭脚尖勾了勾他带了血的锁链,“这条链子是我特地帮你定做的,你知道我想这么做多久了吗?”

“……”

“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不这么做吗?”

“……求你,放了我。”

梁以庭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我想要我们两个,一起过日子。”

李文嘉在一阵沉默之后,彻底疯了,将手上的苹果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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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过去,又把那碗面摔到地上。

柔软的地毯在泼到黏糊的面条之后变得滑腻不堪,他赤脚踩在那滩粘稠物中,血色和食物颜色混合,湿泞肮脏。

梁以庭看着他疯,“你疯了,简洛维就更不要你了,你只能在我身边。”

李文嘉陡然夺过那把削苹果的刀,指向他。

梁以庭毫无情绪的模样看上去比他更疯,他指指自己的心口,似乎还微笑了一下:“往这边刺,我死了,你也永远走不出去,不出一星期,你就得给我陪葬。我们两个一起死在这里,很好。”

李文嘉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刀尖忽然调转头,对准了自己。

梁以庭看着他。

片刻后,他斜了斜嘴角,还是笑了:“你开一个洞,我就帮你补一个,没死痛的是你自己,死了么,痛的是你儿子。”

李文嘉的喘息声在静谧中粗重得可怕。

他手中的刀子在无知觉中掉落在地。

梁以庭捡起那把刀,站了起来。倏忽间,他已完全收起了那轻佻笑意,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靖云了,我已经把他送去了国外,你永远找不到他。”

…………

他最爱的不是简洛维,甚至不是柏舟,谁都不是,他最爱那个孩子。

只有那么一个孩子,陪伴了他最久的时光,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久——除了母亲,可她早已死去了,他却还是鲜活的。

如果说简洛维出事还能让他保持一丝理智,那么靖云出事,他会彻底崩溃。

梁以庭知道,他必然会有这样一个过程。

起先是躁郁疯狂永无停歇的反抗,等力气都用尽了,便开始沉默寡言地绝食。

山上别墅入住率低,独门独户都隔着十万八千里,在家中没有外人后,确实就像与世隔绝一样,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梁以庭推掉了所有多余的应酬,能在家办公便在家办公,不得已要出门,也会在中午抽空回来一次。

即便他不吃饭,他也一日三餐端到他面前,有时是外面捎回的现成食物,大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简餐——这几乎是一个完全封闭的二人世界,哪怕是一个送外卖的都显得格外多余。

一个星期后,粒米未进的李文嘉已接近半昏迷状态,梁以庭从善如流地叫来陆医生,在他手臂上扎了一针,开始给他输葡萄糖蛋白质。

饥饿虚弱到这个地步,只要还有一丝不想死的念头,身体本能的求生欲就会开始起作用。

他可以继续不吃饭,却不会去想要主动拔针头。

陆医生既然来了,便又顺手帮他换了缠在脚踝的纱布。

那纱布缠得整齐而厚实,里面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也没有发炎的迹象。

陆医生简单清洗了一下,又给上了点药,重新缠上纱布。

“缠厚一点。”梁以庭提醒道。

“这伤口已经不需要——”

“别废话。”

陆医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边一圈圈缠上去,一边在内心无限困扰地思考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又一个夜晚悄然降临,梁以庭像一个永远能够准时赴约的体贴恋人般,在固定的时间点给他送去了一碗煮得香稠软糯的白粥。

灯亮了起来,原本躺着的人似乎恢复了一点体力,迅速地蜷缩起来,他像无处可藏了,在床的一角瑟瑟发抖蜷成了一团。

梁以庭朝他走过去,柔声说道:“今天煮了粥,尝尝看吧,肯定比第一次煮的好吃。”

李文嘉望向他的目光浑浊而茫然,像是尚未从睡梦中清醒。

梁以庭端起碗,用勺子舀了舀:“你看,里面我还放了枣子和桂圆。”

“……”

他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李文嘉喃喃着说了一句什么,低头含住了那勺子。

梁以庭见他终于是吃了,很快又舀了一勺递过去。他的眼角浮出一点笑意,像对待小孩子那般耐心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海……有人和我说,走过那片海,就能看见我的家了……”他伸出手指,定定地指向了床前虚无的一块空地,“骗人的……走不过去,怎么都走不过去,我只看见、只看见……”

梁以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看见什么了?”

“……棺材。”

他忽然露出恐惧至极的表情,将身前被子直往上拉:“我看见了棺材!我们都死了!靖云也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梁以庭伸手遮住他的眼睛:“你在做噩梦。”

“不、不——他真的死了,你看,你看他来找我了,他站在那里,他在那里看着我——”他嘶哑的尖叫透着惊惧与凄厉,整个人抽搐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梁以庭制住他大幅度的动作,显然对他的反应措手不及:“你醒醒!文嘉?”

李文嘉犯了哮喘一般大口吸着气,瞳孔涣散,他挣动的双臂不由地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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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整个身体战栗着紧紧缩在他怀里,紧张地重复着:“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巨幅落地窗斜斜落下,如同笔直的金线。

对于昨夜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他的枕头和床单都换了新的,有花香味,头发变得松软,身上的衣服也换过了,有人给他洗过澡。

寂静中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他似乎是吐过,在吃了几口粥之后,胃部难受起来,最后不仅是吃进去的全吐了出来,连胃液都像开了闸一样全冲了出去,身上床上一片狼藉。

梁以庭给他送去早饭时,他独自坐在地上晒太阳。阳光有一种穿透力,他的头发跳跃着金光,耳朵变成半透明,皮肤白亮到发光,像要被这太阳晒化了。

梁以庭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侧影,一时并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李文嘉的声音遥远地飘出来:“我昨晚,好像做噩梦了。”

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他说话时没有回头,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看上去很是清瘦,仿佛能感觉到那衣服下面凸显的脊椎。

梁以庭走上前,把热腾腾的食物摆到他面前,还有一杯澄澈的蜂蜜水。

这回他粥里面什么都没放,怕他胃又受不了,所以更不用提什么鱼肉荤腥,单是用大米熬成的白粥。不过那粥熬了半夜,稠得连米粒都快化了,香气四溢,也很令人开胃。

李文嘉看着那粥,嘴唇动了动,轻声说:“我想先刷牙。”

随后他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挪进卫生间。

按着以往的步骤,上厕所,洗脸,刷牙。在仔细清洁着口腔的时候,他从镜子里看见梁以庭走了过来。

他在镜子里与他对视,冲洗掉泡沫之后,没再费力自己走,男人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他靠床坐着,那人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粥,直到那碗见了底。又把正温热的蜂蜜水端给他喝。

李文嘉喝了两口,犹带着一些恳切与怯懦,小心翼翼问道:“你把靖云……送去了哪里?”

梁以庭看了他片刻,说道:“美国。”

李文嘉喉头动了一下,拿捏着分寸没再追问,他垂下眼睫,只说道:“你好好待他,不要伤害他。”

“我没有必要伤害他。”

李文嘉沉默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终于不再绝食,脚上的枷锁依旧束缚着他,每天睡醒了就吃,吃完了就坐在太阳下发呆。然而每一餐都吃得很有限,吃多一些就会吐,人始终瘦削。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一个礼拜,李文嘉没再挣扎吼叫,也没对他提任何要求,梁以庭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只靠发呆该怎么度过一整天。

于是之后便每天给他带些新鲜刊物和小说。

这个月份外面的温度还是有些冷,而在屋内他仅需穿一件薄衫,对于这一地域的人来说,地暖开到早春四月算得上奢侈,这奢侈已经让他快要忘记外面真正的温度。

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踏出过这房门一步。

天气阴沉下雨的时候,他没有太阳晒,便只躺着不分昼夜地昏睡。

梁以庭回来看他,见到他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李文嘉眼珠木涩地转动了一下,看向他。

窗外乌云密布,天都像要倾轧下来,室内有一种隐秘的安全感,而眼前这个人物,却又是危险的。

或许并不只有危险。他是矛盾的,从始至终,他在他心里一直都是个矛盾的存在。

他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他有多危险,就意味着他手上的力量有多强。

他足以摧毁他,却也足以在他心里盛开一片最妖娆的花。

他会痛吗?李文嘉心里想。

在这一场似是而非的情爱里,他有过那样刻骨的疼痛,他会知道吗?

那样一个淡薄、自我的人,可曾因为这场爱情,因为他,痛过?

他的血液忽然之间开始沸腾了,他在想象里欣赏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并不因为别的,只为他。

李文嘉近乎魔怔地望着他,他沉浸在那样的幻觉里,面颊逐渐燃烧。

梁以庭抚过他的脸,“文嘉?”

李文嘉苍白而滚烫的手指,像蔓延的藤蔓,顺着他的手腕一路向上。

梁以庭顿了一下。

他攀着他的手臂慢慢起身,眼中显出异样的狂热,丝萝一样将他缠绕。他低哑呢喃着他的名字,手指陷进他细密的发丝,如同最温柔的安抚。

梁以庭捧过他的脸,呼吸灼热,蓦地吻住他的唇。

李文嘉张开唇,舌尖直往他口中顶了进去,随后,他被整个人压进床褥,男人滚烫的身躯将他彻底包围。

他呻吟着回应那炽热的爱抚和充斥了情欲的亲吻,帮他一件件脱去外套,衬衣。

他的双手在他赤裸的背脊抚过,用指尖在那起伏的肌理上狠狠划了下去,他听见他带着痛楚的哼声,下身那怪物因为他这一声轻哼而亢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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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庭对那疼痛毫不在意,他已经等太久了。他的欲望因他而起,积蓄着,稍有一点火星就要爆炸,而他似乎只能在他身上倾泻才能酣畅淋漓。

李文嘉在他身上啃咬着,牙齿合在他肩颈部位,在两人身体静止着慢慢契合时,骤然一口咬了下去!

梁以庭整个身体抖了一下。

李文嘉闭着眼睛,长长吟叫了一声。

血腥味在他口中弥漫,温热的液体从口角溢出,他将那一嘴鲜血咽了下去,性器瞬间坚硬充血,不断溢出清液,下身湿得一塌糊涂。

梁以庭肩上犹在滴血,李文嘉终于睁开眼,他伸出舌尖,将那一滴滴坠下的血珠子卷入口中全吞了下去。

他的眼里有妖异的红光,隐匿在一片绚烂的金珀色里。

梁以庭舔过他的唇,性器死死地钉在他身体里,随着舌尖那带有血腥味的厮磨,膨胀到极致。

他不能够再亲吻他,只有一心一意地进入,才能有足够的时间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品尝他。

整张床微微摇晃起来,李文嘉四肢缠在他身上,随着那反复的律动发出蚀骨呻吟。

他的每一寸骨头都要在这弥漫着血腥芬芳的快感中碎裂了。

梁以庭忽的揽起他的腰,让他坐到他身上。

“啊……”李文嘉身体猛地往下一沉,那根东西直直捅到了他最深的地方。

缓了片刻,梁以庭小幅度地抬起他的身体。

李文嘉抱着他的肩,一边扭动着腰胯迎合,一边舔着他肩上血迹,在那些血迹全被舔干净之后,开始在那伤口上吮吸。

他的舌尖反复舔卷着他的伤口,吮吸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他的精气。

梁以庭低咒了一声,狠顶了他几十下,在他身体里一泄如注。

就像吃饭一样,没有胃口也能往胃里塞食物。做爱也是如此,只要身体契合了,没有感情也能觉得舒服。

李文嘉早已没必要再去纠结应不应该和他上床这种事,曾经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因为他对梁以庭尚还有想要维系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看得比卖身还要重。

而现在,已完全不复存在。

他忽然想起在最早的时候,曾因为同学的一句话,他发过誓不会和梁以庭交往的,后来他没有做到。

这是最早的底线吧。

那时他还觉得,与男人交往是扭曲的,和男人做爱很可怕,他永远不可能在那样的年纪,和一个男人在学校里做那种事,他最后全都做了,他甚至会爱上柏舟——以那种方式进入他视野的男人,稍有一些自尊,都不应该接受吧。

更不用提后来那些事。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在一步步退让,退到现在,他发现自已已经跌入深渊,再也无所谓退不退了。

梁以庭抱着他睡了一夜。

他的睡颜安然得像一个事外者。

李文嘉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他一会儿,又慢慢睡着了。

他断断续续地沉睡,直到再也睡不着。

梁以庭将早中两餐的食物都放到他房间,告诉他这几天会比较忙,中午不再回来。

李文嘉坐在床上,望着脚上的锁链,动了动,发出悉索的声音。

梁以庭并没有要帮他解开的意思。

片刻后,他抬起脸,对他说:“早点回来吧。”

梁以庭像是没有心的,他亲吻他的脸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对他的一切变化都接受得那么坦然。

李文嘉看着他,眼眸清润无害,什么都没说。

等他离开之后,室内仿佛腾起一股涌动的暗流。

李文嘉呆坐在床沿,那一片暗潮忽然之间扑天盖地翻涌上来,在他身周咆哮翻滚,滔天海浪遮天蔽日,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感到窒息,转动身体,朝着有阳光的地方挪过去。

他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望着青山开始染上嫩绿颜色,远处湛蓝天空浮动着白云,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推开窗户,跃下去。他觉得自己会跌入那一片蘑菇形状连绵起伏的青葱绿叶里,脱离身后黑色的桎梏。

在他的极目处,那只他带来的小土狗正在有限的空间里奔跑玩闹,追逐着一只色彩缤纷的蝴蝶。

小黄被养得圆滚滚,前院虽不大,对于它来说也已足够,它很快乐。

李文嘉坐在地上,看着那只狗。

不知过去多久,有一个陌生的人影从围墙翻了进来。

李文嘉站起来,不由自主拍了拍窗子。

那陌生人四顾一周,循着声音抬头,看到了他。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把水果刀,锋利的匕刃反射出一道雪白的光。

李文嘉愣住。

不知是与他有着怎样的怨恨,他的目光恶毒到杀气腾腾,然而他不想杀人,他朝着那只蜷缩着开始打瞌睡的土狗走了过去。

李文嘉睁大眼睛,开始用力拍打那扇窗子。

那人像是要发泄或者展示什么,拎起狗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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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捅进了狗肚子。

小黄瞬间发出挣扎凄厉的吼叫。

李文嘉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着他一刀又一刀地插在那只狗身上,鲜血直流,直到它奄奄一息,然后将它装进袋子里带走。

傍晚时分,又一场倾盆大雨浇灌下来,将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色冲洗得一干二净。

夜晚来临,整个世界被裹进了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里。

李文嘉坐在墙角,四周一片黑暗,随着脚步声,有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直亮到他的房间。

他像一只被他养在笼子里的宠物,因为刚开始学会怎么讨好,所以让他分外新鲜激动。就像小学生一放学连书包都来不及放,就要跑到笼子边看自己新养的仓鼠一样,他身上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西装。

“中午又没吃饭?”梁以庭蹙起眉尖。

“……不好吃,烧粥吧,你做的粥。”

他的态度果然软了下来,“只喝粥怎么可以。”

李文嘉说:“我喜欢的。”

他们当夜又滚到了一起,干柴烈火一路烧尽了流年,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那间公寓。

李文嘉胸腔里灌满了澎湃的爱意与初尝情欲的骚动,他叫着他的名字,还要矜持。而现在不同,他再也不需要那一层清纯的伪装,他要引他堕落,释放的酣畅也令他自己痛快到无以复加。

他用最淫荡的呻吟勾引他,最柔软的身体接纳他。

他晃得像一片风中的叶子,几乎要被那力道一寸寸碾碎,溢出嗓子的却是夹带着痛楚的甜美嗔念。

“我爱你……”梁以庭在他耳边说。

李文嘉微微弯起唇角。

“我爱你。”他又再次重复,吻上他的耳垂,反复噬咬着他的脖颈,恨不得要把他整个人吞吃下去。

“我也爱你。”李文嘉说。

可惜,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仅靠这三个字就能理清了。

李文嘉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第二天太阳还没升起,他又早早醒来。

梁以庭还在酣睡,他从床上爬起来,一个人静静地坐到窗边地毯上,望着天空等日出。

“你每天都在想什么?”梁以庭醒来后,走到他身边问。

“我在想靖云。”李文嘉说。

梁以庭不置可否。

“我还能再见到他吧……”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当天下午,梁以庭接到了一个电话。

“梁先生,出事了。”

“嗯?”

“那个孩子……”那边沉默了片刻,说道:“死了。”

“你说什么?”

“是突发的心脏排异,之前没有任何症状,或者也可能是症状不明显,我们都没有留意……”

梁以庭挂掉电话,脑子里还在轰鸣。

他只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李文嘉知道——如果他知道靖云死了,想必是要彻底疯了。

…………

……

四月。

洛杉矶。

位于比弗利山庄的豪宅清扫完毕,迎来了将要在此常住的新客人,然而最终,他却并没能在这里住上几天。

那个孩子死在充斥着陌生面孔和刺鼻消毒水味的国外医院里,遗体被送去教堂,由牧师主导整个入殓、告别仪式。

前来参加仪式的没几个人,整个过程很安静,气氛也谈不上多么悲伤。

他的周身铺满白玫瑰,面容隽秀漂亮,仿佛只是睡着了。

远处传来钟声,像来自天国的召唤。

那个漂亮的孩子,最终被焚烧成灰。

在最后一缕烟消散殆尽之后,李文嘉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唯一一点东西,都被上帝彻彻底底收走了。

干净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终于看到那轮久违的、没有了一丝云系遮挡的烈日,眼睛在太阳底下被刺激着凝出了一点泪光。

梁以庭解开了他脚上的枷锁,带着他下楼吃午餐。

这一天的午餐是由一名苏菜大厨上门来做的,四菜一汤两道甜品,精雕细琢,口味又清淡,适合他胃口不佳又许久没碰过荤腥的肠胃。

大厨只负责做饭,做完饭人就离开了。

梁以庭用勺子给他舀了一小碟滑炒虾仁,说道:“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如果喜欢,就叫厨师天天过来,等差不多腻了,就再换一个。你习惯吃中餐,我们几个菜系一样样轮着来。”

李文嘉喜形无色,拿起筷子夹了颗虾仁吃了,半晌道:“……靖云小时候最喜欢吃虾仁,但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都说这是发物,生病了不敢让他吃,家里也很久没做过。”

“……”

“你能不能告诉我,靖云到底在哪里啊?”他眼睛里有些发潮,看着他说。

梁以庭忽的哑然。

“只要靖云在我身边,我保证以后哪里都不去了,我不去找简洛维,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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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你身边,我就留在你身边,你要我走,我就走,我发誓,只要你把靖云送回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文嘉。”梁以庭打断他,“你忘记他吧。”

“他不能没有我,他一个人在国外见不到我,会害怕的。”李文嘉的声音轻而快速,有种神经质的唠叨。

“我说过,你这辈子见不到他了!”

李文嘉的话语彻底止住,眼里的一点光亮瞬间黯淡了下去。

梁以庭不再用链子拴着他,但也并没有彻底放他自由。

大门外加了一套装置,一旦锁上,就无法轻易从里面打开。他没有手机电话、没有网络,也不能与外界联系。

李文嘉曾试着推了推那大门,发现打不开后就没再试第二次。

他有计划地想让他放松警惕,因而每一天都很听话。至少现在,梁以庭已经不再拴住他,只要再这样过一段时间,很快他就会有机会离开……

他按时吃饭,晒太阳,看他送来的杂志小说,看上去一天比一天健康正常——除了夜晚。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几乎每个夜晚都在做噩梦。

在甜蜜而热烈的缠绵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仿若第二人格的惊悚梦游和梦话,歇斯底里、绝望可怖,叫都叫不醒。第二天醒来,具体的梦境又完全回忆不起来,只知道自己晚上睡得不踏实,睡醒后也精神不济。

“我今天要出门,帮你约了陆医生,他下午会过来。你和他见过多次了,应该都比较熟悉,没事可以和他多聊聊。”梁以庭在早晨临走之时对他说。

李文嘉点点头。

下午两点多,陆医生准时过来了,不过并非他一个人,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名男子,陆医生对他的介绍是曾经在一个学院念书的同窗。

“虽然做过同学,但毕业之后我们所专攻的方向完全不一致了,师兄他放弃了本来专业,选择做心理医生。”

“你好。”李文嘉站起来与男人握了握手。

他穿着宽松休闲的米色毛衣,浅灰色长裤,原本正窝在客厅沙发上看一本小说,看起来很正常,在得知对方职业之后也并没有意外。

三人寥寥的谈话间,那男人态度温和谈吐风趣,并未直接提及此行目的,而是借机对李文嘉说:“我们来做个游戏怎么样?”

他拿出一块怀表,认真道:“说到我的职业,在平常生活中,我遇到过很多人都不信真有催眠这回事。”

李文嘉笑了笑道:“是梁以庭请你过来的吧?其实,我本身并不排斥这方面的治疗。”

心理治疗,至少在短时间内能适度帮他调整心态,缓解痛苦。

“被你知道了啊。”男人摆出无奈的样子,又微笑道:“不过,不用把它当成治疗,只是一个游戏。”

3、2、1……

不知过去了多久。

被催眠中的具体情形在“啪”的一声响指过后像瞬间消散的烟火。

李文嘉清醒过后只是麻木地眨了一下眼睛,陆医生从桌上抽过一张纸巾,替他擦了一下眼角。

心理医生依旧是温和淡然的模样,说道:“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我给你开些药,下次让小陆带过来。”

“好的,谢谢。”

在此之后,陆医生来得比往日更频繁了一点。梁以庭在时,他待的时间比较短,若碰上梁以庭不在,他待的时间就比较长,或许这本身也是梁以庭的意思,让他可以找个人“多聊聊”。

李文嘉在沙发上打瞌睡,手里的书本掉在了地毯上。

陆医生打开门,在寂静之中走过去,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放回茶几。

李文嘉听到了一点响动,慢慢睁开眼睛。

陆医生朝他一笑:“抱歉,吵醒你了。”

“……”

陆医生本身也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对上一个精神不济懒得说话的病人,要能聊得起来实在是强人所难,而他那位心理专业谈吐风趣的师兄在来过一次之后就拒绝了后续预约,不打算再来。

“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这是软禁吧?不知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养过外面捉来的麻雀,哪怕尾羽全部挣脱也要逃出去,关在笼子里,你是养不活它的。”

“想要一个被软禁的人心理健康这根本就是妄想,如果第一步不肯放了他,后续的治疗也完全没有必要。除非……梁先生本质只是想要个纯粹的斯德哥尔摩症病人,并非真正的想让他身心健康。”

——他的师兄这样回绝。

“你是又做什么梦了吗?”陆医生问。

李文嘉在午后睡得昏昏沉沉时最觉得压抑,“你知道的,陆医生。”

外面的阳光已变成接近晚霞的浓烈铁锈色,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室外。

“我每天都在想我的那个孩子,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他、没见过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

“我不知道靖云到底在哪里,过得怎么样,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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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久没见到我会不会哭,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无法控制会去想一些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陆医生走到他身边,“其实……”

他迟疑了半晌,说道:“其实我稍微知道一些,之前我不小心听到梁先生在打电话,你的孩子可能在美国。梁先生在美国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都有房产,所以我觉得……”

“……”

“我觉得你的孩子可能会在那两座城市的富人区。”

李文嘉彻底沉默下来,这或许已经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全部信息了。

院子里的大树吐出了新芽。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两人共享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那一顿早餐没有阿姨下厨,是梁以庭自己做出的简单食物,两碗小葱拌面,他自己的没放葱,两个煎至金黄形状完美的荷包蛋,两杯热的谷物豆浆。

吃完之后,李文嘉收了碗筷去洗,梁以庭出门上班。

在他离开半小时之后,李文嘉穿过庭院,试着去开最外面的大门。

不知是从何时起,他已对他完全放松了警惕。

门毫无预兆“吱呀”一声开了。

李文嘉愣了一下,随即迈开步子,朝外面跑了出去。

他甚至连拖鞋都没有回去换,如同逃离地狱一般,朝着山下狂奔,像一个彻底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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