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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我的邻人说是好的,有一大部分在我灵魂中却认为是坏的,至于我,如果要有所忏悔,我悔恨的反而是我的善良品行。”
——《瓦尔登湖》
正逢雨季,台风“杜鹃”一路翻江倒海,以每秒四十米的速度从东海岸抵达内陆,刮到滨港时风力减弱,却还是刮落不少烂鱼烂虾。
姚平在纽约时经历过一次飓风“桑迪”。
当时天气恶劣,她给保姆放了假,没人来给她做饭。
她只好顶着狂风暴雨,一路像被人扇巴掌似的,去两条街远的711买披萨和咖啡,一个用来充饥,一个用来解乏,她没有订外卖,因为配送费很贵,她有些心疼钱。
那天是国内的周末,她跟团队约好了,中午十一点准时下游戏副本。
结果披萨还没吃完,被外面轰隆一声雷劈吓得咖啡洒了一身,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飓风如约而至,家门口被刮倒的树压在电线上,一条街的网和电都没了,姚平心想,完蛋,团长要骂人,同时又忍不住甜蜜地期待,会不会有人关心她,咦,她怎么没上线啊?
美国人效率慢,还怕死,姚平在家度过了没网没电的两天,最后实在熬不住,搭公交去了法拉盛华人开的网吧,忐忑又急迫地登录账号。
——一条留言都没有。
姚平心碎一地。
如今刚回滨港,又来了那么一次,先前早就定下的聚会不得不再议,今天就是她赶鸭子上架前去赴约的日子。
姚平唉声叹气,摸了摸脸上的口罩,她的脸过敏了。
钟于说让她打扮打扮,别蓬头垢面就出来。
她的“蓬头垢面”是邋里邋遢,不洗头就出门,可钟于的“蓬头垢面”就非常主观且刻薄了。
姚平本不想搭理他,可妈妈说了,在外面最好给钟于些面子,男朋友的面子就是女朋友手里的票子,只有把钟于哄得高兴,结婚以后才好讨要财政大权。
小姑娘只好临时抱佛脚,去专柜买了套化妆品,在家里对着视频琢磨化妆,结果把脸折腾到过敏。
姚平问钟于能不能改天再约。
谁知钟于一点面子都不给,在电话里实话实说道,“快考试了,我很忙,改时间要等到下个月,提前跟我约。”
姚平小心翼翼,“未,未,未婚妻,要见你也,也要预约吗……?”
她屏住呼吸等了半晌,倒不是蓄意讨好,而是她实在是有些怕钟于,只觉得两年多没见,他越来越不像个人了,然而等了半天,对方连个屁都没放,姚平一头雾水地看了眼手机,钟于已经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姚平借着相识多年的默契,领悟了,钟于这是在说,“不然呢。”
她心情沉重地坐在车上,眼见实习第一个月拿到的工资就要付之东流,下意识捂住瘪瘪的钱包。
来接她的老陈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笑着道,“姚小姐,到了。”
姚平一惊,慌忙道谢,临下车前又问道,“他,他们什么时候,到啊。”
“我现在就开去公司接他们,不堵车的话,不用一个小时。”
姚平哦了一声,想起什么,尴尬道,“陈叔,广东话里,,好,好久不见,叔叔您最,最近怎么样?,怎么说啊……是,是好狗我贱?”
陈叔忍笑,耐心教她,姚平结结巴巴,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一口塑料粤语更是说得洋相尽出。
他们今天约的这家餐厅名叫“繁花里”,是一家经过改良的粤菜馆,走的是高端服务路线,量小价贵,还只接受预约,好在姚平读书时认识一个学长,回国后来到这里当服务生,可以给她打个员工价。
进门就有专人接待,同她核对完信息后又从对讲机里喊来一人,里三层外三层,弄得姚平好不自在,心想要知道就直接给学长打电话了。
被喊下来的服务生捂着蓝牙耳机快步走来。
“您好,请问是姚小姐吗,今天小王临时有事,我和他换班,他已经提前同我交待您今天会来,一共三位,对吗?”
姚平听着这温柔的声音,忍不住心生好感,呼吸声都放轻,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服务生低头看眼手上的iPad,没想到同一时间还有另外一桌预定,留的名字是姚萍,浮萍的萍,然而桌子上都有编号,编号不同,预定的菜品也不同,有的汤需要提前几个小时煲上,弄错会有大麻烦。
他有些为难道,“不好意思,请问是哪个平?”
姚平吞吞吐吐,唾沫咽了好几口,关键时刻卡壳,憋了半天才道,“平,平,平凡的平……”
服务生一顿,笑了笑,假装没看出她的窘迫,善解人意道,“了解,是平安的平啊。”
姚平为他的善意与体贴而动容,本想冲他笑一笑表示感激,一想带着口罩也看不见,只得努力睁着俩大眼认真地看着人家,然而这细看之下,却被对方白皙干净的皮肤吸引走了注意力。
这人约莫三十上下,却气质很好,重要
', ' ')('的是长得也好,低头看屏幕时睫毛垂下,显得整个人很温柔。
她不禁想起钱钟书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那么对于美人,细看则是对自己的残忍。
姚平对自己一向心狠手辣。
她的目光从这人的脖子一路扫到腰身,越看越自惭形秽,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并不介意她的无礼,只笑道,“没有什么问题了,请跟我来,我叫孙姝予,今天由我来服务您,祝您用餐愉快。”
二人一路上楼,孙姝予带领姚平落座,为她介绍上餐顺序,最后道,“今天是和朋友一起来吗?”
姚平摇头,有些不好意思,“不是的,我,我,今天和未婚夫,还有对方的,爸爸。”
孙姝予理解地点点头,撤走了姚平对面的椅子,“您的未婚夫可以坐在您旁边,这样您就不会太紧张。”
姚平面色古怪,脑中出现她和钟于坐在一起,钟于的继父坐在对面的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孙姝予看出她的不自在,体贴地离开,去后厨看菜。
与此同时,楼梯处一行人上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鬓角花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侧头跟身边的年轻男人小声快速交流。
用“男人”形容也不太准确,跟在他身边的人介于“青年”和“男人”之间,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微高的颧骨在脸颊两侧落下道自然形成的阴影,显得这个人看上去有些冷淡,但某些角度还看得出青涩与稚气,然而挺拔的身高又不容忽视,宽肩窄腰裹在一身墨绿大衣里。
他只听不说,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地点头,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感。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到背对着他们坐下的姚平,想起什么,转身以广东话低声道,“你啲打算几时结婚啊,你未到法定年纪,先请饮?”
站在他对面的男孩子抬头,“再讲吧,唔急。”
原本正在低头走路的孙姝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霎时间脚步一顿,狼狈抬头,想躲已经来不及,对方心有所感,同时抬头看向他。
二人四目相对,对方明显意外,但很快恢复镇定,只轻飘飘的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开。
男人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又问了一遍,“有冇谂住啊?”
这次对方回答了,沉默一瞬,顿道,“等佢哥哥上任先。”
突然,他的目光又落回孙姝予脸上。
孙姝予整个人被钉在原地,落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怕他记得他,又怕他不记得他。
男人诧异,顺着少年的目光回头一看,二人一起打量孙姝予,“唔,认识?”
“嗯。”
他大方承认,没有否认孙姝予的存在,正要补充只是拍过拖而已,就被姚平打断。
小姑娘听见他们的声音,给足了面子,跑过来挽住年轻男孩的手臂,亲热道,“钟于!”
孙姝予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光落在对方戴着口罩的脸上,明白了她是谁,记忆霎时间回到钟婉不请自来的那个下午,二人坐在沙发上,她说阿遇有未婚妻,是他亲自挑选要求的。
他只感觉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他是一具行尸走肉,最好谁也不要发现他,让他当一个安分的,毫无存在感的旁观者。
他听着姚平的声音,茫然地心想,终于,什么终于?
孙姝予没有意识到他的指甲正狠狠掐进掌心里。
姚平这莫名其妙的一句也算说出他心中所想。
虽不合时宜,可他终于,终于再一次见到阿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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