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修手中的念珠倏地停了,他抬头看着顾连昭,良久微低下头,“恭喜了。”又问:“可是你喜欢的女子?”
顾连昭苦笑,“二师兄,我有五位妃嫔,全是大家世族之女,另外品阶低些的便更多了。我面对她们之时,无一不是喊的爱妃,可深宫之中,我真正宠爱谁,谁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当初我的母妃便是如此。所以,我不会喜欢谁。”
“若是当真遇见喜欢的呢?”
顾连昭的手指在桌上敲击着,似在苦恼着答案。忽然,手中的敲击停下,他笑道:“若是我已有了保护她的能力,我便将后宫的女子放出去,允她们另行婚嫁。再将她娶回来,放在身边好好宠着。”
“若是没那个能力呢?”
尹修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直叫顾连昭哭笑不得,可二师兄许久未与他说这么多话了,便搜肠刮肚地思索着答案。“若是没那个能力……那就将她推得远远的。等我有那个能力了,再将她寻回来。”
尹修听得发笑,“哪有那样傻的人,会一直等你的?”
“总会有的,”顾连昭道,“二师兄不就是吗?”
尹修忽然变了神色,将拿来暖手的茶杯放下,“嗒”的一声,“我没有等他。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顾连昭嘴唇微动,似要说什么,终是将话咽了回去,起身离开。
尹修回了房,每次出房门,小猫都会留下守门。一听见门口的动静,小猫便跃下软榻,来到门前。见是尹修,小猫欢快地叫了一声,扒着尹修的衣袍爬到了他怀中。
轻轻摸着小猫的脑袋,尹修破天荒地走到了床前,看着上面仍在沉睡的人。过了许久,他放下小猫,竟然上前在床上侧躺下,面对着顾连卿。原本顾连卿便睡在床的正中,他这一躺,两人便紧紧地挨在了一块。
尹修伸出手去,拂开贴在顾连卿颈上的发丝。
做鬼便是有这个好处,身周数丈之内,不沾凡尘。几年以来,哪怕尹修不愿靠近顾连卿身边,也没叫他落得个邋遢模样。只是那一头长发长久不打理,难免有些乱了。
以指为梳,将顾连卿的长发理顺了,尹修重又躺下。“空空来过了,也来看你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与你说话。大概是我在场,他有些难为情。又或者,你们血浓于水,有些话不必说你也知晓。”
说着说着,他又停下,似是许久没有与顾连卿说过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那样看着顾连卿紧闭的双目,良久才道:“其实我早该怀疑的,空空身上的疑点太多。他是在我之后入的镇国寺,打自那时起,便是与我住在同一处院子。而你呢?你那样厌烦我,定不会来我们这处走动。可比起我来,他却偏偏与你更亲近。年少时,你待人都是冷冰冰的,却单单会对着空空笑,他哭的时候,你会放低了声调去哄他。若是对待旁人,你哪有这样的耐心?空空的生辰,从来只有师父知晓,连对我他都不说。他与我说过你幼时之事,还有瑗妃之事,他若只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哪里会知晓这么多秘辛?如此种种,都十分可疑。可那会儿的我哪有怀疑他的理由?被你们瞒了那么多年,也是该的。”
说完这话,他又静默了良久,“空空说,他要做父亲了。时间过得多快啊。当年我一手便能抱起来的孩子,竟然也要做父亲了。顾连卿,你是不是也很高兴?”
这话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尹修伸出手,犹豫片刻才搂在顾连卿肩上,“他说不是你做的,你为何从来不与我说清楚?我做那些事时,为何不阻止我?你的纵容,会叫我以为你心虚,我从未想过,竟然不是你做的。如果你说了,我……”
他一顿,却道:“恐怕我也不会信的。出事那日,娘亲一边嘱咐我伴君如伴虎,一边在做刺绣。你可知道上边绣了什么?对了,你问过我的,我说只有一丛幽兰。我骗你的,上边绣的还有你的表字,若鸿。你不知道吧?那是我最初为你取的字,只有我和娘亲知晓。可笑那日我还与娘亲说,她绣错了。可原来,她是想告诉我,是你害了她。你说,我该信谁?我会信谁?一个是我的生母,每日会对我嘘寒问暖的娘亲,另一个呢?会为了皇位逼宫造反,对自己病重垂危的父亲用以威胁。我会信谁?”
“虽死犹忠的父亲,死而不甘的母亲,还有你,从未有人告诉我真相。我在你身边两年有余,每日都想着你的死期。却不曾想过亲自动手。蒋钰说,我所谓的真心,不过是要你送死的借口,可其实,他错了。”
“师父总说人各有命,有时我也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助你出镇国寺,如果救了你的不是我,如果那年你没有来抢亲,如果你没有争夺皇位,如果我娘没有绣那条帕子,哪怕这其中仅仅只是有一样没有发生,我们如今会不会是另一幅模样?哪怕相见时只是淡漠以对,几乎等同于路人,总会比现在好吧?你看,我们曾有那么多选择的机会,可为什么非要变成这样?这便是所谓的命吗?”
一个人说了许久,倒像是自言自语。忽然想起顾连昭走之前说过的话,尹修对顾连卿道:“空空说我在等你,可世上哪会有那样傻的人?在我有生之年,你会醒吗?我连你何时醒来都不知,又怎会傻子一样地一直等你。万一我等不到你呢?”
“你爱醒不醒,我才不等你……”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竟在床上睡了过去。须臾,房中走进一人,小猫正要叫,那人只在唇边比划一下,“嘘——”,小猫便安静了。
那人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紧挨着睡着的两人,低叹一声,抬手为他们盖好了被子,便转身出门。临走时,瞧见榻上坐着的小猫,伸手在它头顶拍了拍,并未说话。
醒来之后,尹修依旧常常喝得烂醉。只是不再避开顾连卿,有时喝得头晕脑胀不辨东西,倒头便挨在顾连卿身边睡了。
那日尚且清醒之时,铭生推门进来,看着他颓唐的模样直摇头叹息。尹修放下酒壶,整了整衣裳,道:“旧疾犯了。”
铭生却呛道:“想喝便喝,哪来这样多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