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啊!”珀莉很莫名其妙,一年多前弟弟突然从庄园跑回家,好像疯了一样抱着他们又哭又笑的,弄得姐夫都不好意思地找了个借口站在门口,防止把邻居引过来。
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维恩把她拉到厨房再三询问有没有偷偷卖血,那个时候珀莉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还以为弟弟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揪着他的耳朵教训了一顿。
“我们家以后会很有钱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的。”珀莉还记得维恩当时眼里的光彩与自信,“没有必要透支自己的健康。”
维恩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零钱,全部塞在珀莉围裙的兜里:“都拿去买黄油和肉,我想吃你做的肉饼了。”
珀莉想说今天又不是什么节日,没有必要这么奢侈,却发现刚正常了一会的弟弟又红了眼睛,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就当是庆祝我回来,好吗?”
珀莉心一软,真的去买了好多肉与黄油,姐夫看见了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着,大家都吃了很多,香得晚上都舍不得睡觉。
珀莉知道弟弟好像对这个有执念,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我没有。”
“你骗我。”维恩关心则乱,连姐姐的话也不听了,“你没有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没有你又为什么和法拉混在一起?”
法拉大他们好几岁,是他们的邻居,也很穷,但是人很灵活,上一世就是她不知从哪打听了一条卖血的途径,拉着珀莉一起,结果双双感染了乙肝。等珀莉的病重得掩瞒不下去的时候,维恩才想起这个人来,一打听,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死了。
维恩恨得不行,又忍不住地满心悲凉。
现在一听到法拉那句“都是因为我……”,维恩的头都要炸了,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又拖姐姐下水了。
珀莉很聪明,一下就听出维恩的言下之意:“你知道法拉是什么病对吧?你还知道她是怎么得的,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维恩觉得她扯开话题,嘴唇抿着,珀莉赶紧绕回来,眼神真诚:“我真的没有,我是陪她来的,她毕竟是我们邻居,她家里又没有管事的……”
维恩皱起眉头:“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他话还没说完,自己就明白过来了,愣愣地开口:“……你替她付的医药费?”
珀莉点点头,有些紧张地抠着手指。
维恩用力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原地打转,压下心中劫后余生的狂喜。
珀莉以为他还在生气,很没底气地小声道:“这件事,我也没跟你姐夫说,法拉孤苦伶仃的,又得了病可怜死了,我问过了,只是普通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你待会态度好一点,别像刚刚那样,把人吓坏了的。”
维恩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的门悄悄打开,法拉畏缩地站在门外,她知道光是她们从乡下到雾都中心做的那辆车子的车费都不是一笔小钱,生怕这对姐弟因为自己而产生隔阂。
维恩看着她,又想起姐姐前世虚弱憔悴的模样,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等我丈夫从苏格兰回来,我们会还的……你们不要吵架……”法拉怯怯地说。
维恩对她的丈夫是生是死抱有怀疑,毕竟两世都没有见到过对方,甚至从法拉透露的消息来看,这个天真的女人或许是把另一个男人酒醉后随口的话当了真,而对方早就在一夜风流之后扬长而去了。
维恩没有戳穿她的美梦,轻声道:“不还也没事,治病最重要。”
法拉执拗地摇摇头,满脸感激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拉住维恩的手道谢。
维恩条件反射地避了一下,动作之大与突兀让三个人都愣住了。
“维维!”珀莉有些不敢相信,眼神失望,语气很严厉。
法拉讪讪地收回手,藏进斗篷里,好像很受伤似的低着头。
维恩结结巴巴地不敢抬头:“实在是对不起,工作所迫,不敢马虎……”
“也是……”珀莉一下就想起来维恩还要伺候贵族少爷,连忙转身安慰起了法拉。
维恩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放在珀莉的提包中:“姐姐,我是陪少爷来的,不能离开太久,如果钱不够这里还有,只是你们会自己看医生吗,需不需要我去请假?”
珀莉表示自己可以搞定,维恩这才匆匆地离开,走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甚至还有些自我厌恶。
维恩当然知道不会通过接触传染,前世他背着小侄子去了几家小诊所,结果对方一听是乙肝,便吓得连连摆手,一边嘴里低估着“治不了,等死”,一边又埋怨他们把病毒带了过来,用扫帚将他们推出去。
维恩气不过锤着门大喊:“你算什么医生,连通过什么传染都不知道!我带了钱的,凭什么不救我!”
他锤了几下,听到里面传来恶毒的咒骂声,他的脸一下红了,又羞又怒,捡起地上的砖头就想向那个紧闭的大门砸去。
“舅舅……”耳边传来微弱的童声,维恩一下收了声音,蹲下身子,认真倾听。
“算了……”小手紧紧揪住维恩的皱巴巴的领子,滚烫的泪水与鼻涕流进维恩的衣服。“我想回家了……”
维恩好像吞了滚烫的铁块,从嗓子一路痛到心口。哪里还有家,姐姐,姐夫,还有其他孩子都走了。他背上的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了。
“没事的,洛洛,这个医生一看就什么也不知道,舅舅带你去找更有本事的医生,我们把病治好……”
“不想……不想再找医生了……”洛洛将眼泪鼻涕都擦在维恩身上:“想回家……”
维恩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吸了吸鼻子,仰着头笑了:“好,我们买个糖糕就回家!”
他慢慢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遇到死路就拐弯,然后再向前走。
家早就被拆了,知道的诊所也都跑遍了,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了,就这么漫无边际地走着。
洛洛时醒时睡,每次醒来都迷迷糊糊地问他:“还有多久到家?”
维恩都会告诉他:“快了。”
他们走了很久,景色渐渐陌生起来,天上的太阳临近落山,洛洛又醒了过来,嘶哑着问:“还有多久……能回家……”
维恩哽咽着,眼泪落到地上,然后又被破洞的皮鞋踩过:“快了。”
“舅舅,骗人……”
维恩突然觉得好累,背上的孩子一下变得沉重无比,好像化作了一团肉块,扒不住他的肩膀,向下滑去。
维恩佝偻着背,又往前走了好久,直到背上没有温度了,才停下脚步。
黎明时分,雾都城门口断了一条腿正在化脓的乞丐小孩半梦半醒之间,面前的木碗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游尸般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走远,而自己面前的木碗里多了一个扎得好好的鼓鼓囊囊的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