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眼前暗得不行,甩了几下脑袋还是看不清,背上也火辣辣的,他眯着眼转头看向后方,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
但疼痛却让他的思维越加清晰。
一次可以是意外,两次不行,尤其是他干预了好几次的情况下,只能说明这是人为的。他的方向一直错了,问题根本不是出在缰绳上,而是络头上的卡扣,他甚至都能猜出来,卡扣里会有一截变形的铁片,一直摩损着绳索,直至割断。不同的是上一世缰绳崩断,卡扣弹开,而这一世,铁片先一步插进了谢诺夫的脖子里。
安塞尔摔得并没有上一世那么重,很快睁开了眼睛,待眼神清明了之后,心脏几乎停止了,鲜血从维恩的耳后流下来,一颗颗血珠好像断了线一样砸在他的白色领口,血花溅到他的下巴上。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下一瞬间失控的马被控制了前腿之后,最后地蹬了一下后腿。
安塞尔试图将受伤的维恩护在身下,可维恩好像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安塞尔撞不过他,有些绝望地双手交叉搂住维恩的头,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什么很聪明的做法,他的手在铁蹄下就好像树枝一样脆弱,根本阻挡不了什么。但是用双手换维恩一个渺茫的生存机会是否值得,他根本没有思考就给出了答案。
这一撞,让暂时失去视觉的维恩有所警觉,他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抱起怀里的青年,一蹬地面,向前跑了几步,又栽倒在地。
维恩不知道有没有脱离危险,但明显能感觉到怀里人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手臂放下展开,大口地喘着气,气息有些颤抖,粘连,急促。维恩也松了口气,软软地趴在他的胸口,听着里面疯狂的心跳。
只趴了一会,维恩缓了劲,眼睛也能看清了,便坐起来。安塞尔拉出袖子紧紧按住维恩耳后的伤口,黑底白花的发带松了一半,耷拉在染血的西装上,眼睛红了一圈,却还是颤抖着提高声音,指挥着慌乱地人群。
维恩想抱一抱安塞尔,但是这里人太多了,而且……维恩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晚上趁门卫不在独自前往马房的人是我,一遍遍强调缰绳转移注意力的人是我,谢诺夫受到惊吓时在它视线里的人是我,从进森林开始就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也是我。
沃蕾小姐哭晕在乔治怀里,驯马员跪在安塞尔面前请求原谅,法瓦尔指挥工作人员将注射了镇定剂的马送回猎场。威廉也是一身狼狈,手里无意识把玩着取下来的变形的染血卡扣,脸色阴沉,艾伦想起什么似的凑到他的耳边低语。
威廉抬眼正好越过所有人和维恩对视。
维恩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想苦笑也笑不出来,只是无限悲戚地望着他。
第26章 维恩(二十六)
维恩笃定这场事故是人为的之后, 又很无奈地发现所有的疑点都指向自己。
维恩耷拉着眼睛,坐在客厅的中式屏风后面,包扎耳后伤口的绷带缠着他的头一圈, 让他好像戴了个橄榄树运动员的帽子。他用手指避开绷带挠了挠额头, 有些懊丧。
安塞尔刚刚被威廉叫出去, 维恩猜测多半是威廉怀疑上了自己。维恩现在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肚子里的蝴蝶,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安塞尔的诘问, 或者说, 他只要想到安塞尔会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心脏就像被手揉搓过一样皱巴巴的。
搞砸了。把自己陷入这个境地。维恩手撑着腿捂着脸,又有些苦里寻甜地想着:至少, 我们两个都没有受什么伤。
维恩耳朵后面的伤口看着吓人, 其实也只是砸在地上时正好划到一块锋利的石片,背上倒是擦破了一片, 还有些淤青。最严重的也就是当时短暂失明, 安塞尔担心是脑内淤血压迫神经,不过医生说这么快就能恢复可能是轻微脑震荡或者血糖一时供应不足。
维恩正自责着, 两只手被人轻轻拉开, 安塞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蹲在他的面前, 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又想吐吗?可怜的脑袋。”安塞尔用手抚过维恩红红的眼尾,一本正经地叹息道。维恩本来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听到这句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差点忘了, 自己好像已经是第二次撞到脑袋了。
“喝点糖水。”安塞尔也露出一点温柔笑意,端起旁边的玻璃杯递到他的嘴边。
维恩接过杯子, 偷偷观察安塞尔的表情。安塞尔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削着苹果,果皮一圈圈完整地垂下来。
“卡斯迈男爵刚刚找您说了什么?”维恩忍不住开口问道,安塞尔的表现太过镇定,好像就是出去冲了杯糖水似的。
“没说什么。”安塞尔垂着眼睛,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维恩接过来没有吃,手紧张地捏着苹果边缘,低声追问:“是说我吗?说我害您?”
安塞尔摇摇头,细心地将维恩被夹在绷带里刺人的头发理出来:“别多想,这只是一场意外,已经让奥利赶过来了,你要是感觉舒服一点了,我们晚上就回家。”
“不是意外,是人为的。”维恩冷声坚持道。
安塞尔也不惊讶,眼神依旧温柔平静。预想中的怀疑,诘问都没有出现,维恩反而有些不适应:“您为什么都不问我几句,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安塞尔拿着水果刀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抱着他,维恩有些疑惑地仰头回抱回去,好像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狗。
“为什么你不害怕,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安塞尔将刀放回冰桶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维恩一愣:“这怎么能一样……”维恩相信安塞尔,可他从来没有妄想过对方也会信任他,他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哪怕重活一世也遮掩不了灵魂上的丑陋。
安塞尔手指拉拉他的衣角:“你背上的伤涂过药了吗,正好我现在没事,我帮你吧。”
维恩知道他又不爱听这种自我贬低的话,哪怕维恩说的就是实话,只能无奈地顺着他转移话题:“过会儿会有医生帮我。”
“我来吧。”安塞尔转身拿过药膏,修长的手指挖了一大块,另一只手轻轻掀开维恩的衬衫。维恩背对着他,感觉冰凉的药膏在背上缓缓抹开,转而变得火辣,安塞尔的动作很轻柔,反而让他感觉又麻又痒,有些难耐。
“按痛你了吗?”察觉到维恩有些僵硬,安塞尔轻声问道,维恩摇摇头:“没有。”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好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细小粘腻,听得维恩自己都脸红了起来。
安塞尔的动作顿住,维恩正疑惑,突然脊柱被烫了一下,触电般的感觉贯穿全身,这个吻如此迅速,倒更像是一场情不自禁。
维恩身子猛地挺直,愕然转头,安塞尔低着头,垂下的发丝挡住了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
“你救了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安塞尔轻轻地说,维恩突然觉得现在就是合时宜的时候,于是弯腰从下方向上贴到他的面前。
维恩试探性地用嘴唇摩擦着他的嘴角,想看看会不会被推开,没想到安塞尔一直笑着,眼里好像落进了星辰,于是便放心地加深,一直加深到怀里的人微微后仰,有些喘不上气。
维恩的头和背都有伤,安塞尔动情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只能紧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指节微微发白。维恩的手丢掉以往的虔诚规矩,顺着有力的腰线一路摸到西装下背带夹的搭扣上。
“不是说医生要来吗?”安塞尔好不容易从溺死人的漩涡中挣扎出来,眼神中还留着一分清醒,但也只有一分。兴许是维恩刚喝过糖水的原因,这个吻带着点甘甜,他在九分迷糊之中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本来清秀普通的样貌此时却因为爱意的柔光,美得让维恩目眩神迷。
“咳咳,打扰一下。”屏风后面传来轻叩声,接着奥利有些尴尬地笑着走进来,维恩连忙松开手,安塞尔微笑着冲他点头。“少爷,马车已经收拾到位了,随时可以出发。彼得也检查过身体送回庄园了。”
“你,你的手好了吗?”维恩结结巴巴地问道,奥利叹了一口气:“没好也得好啊,谁叫你伤得更重呢。”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不过你放心,我接下来主要负责工作方面的事情,生活上面由你全权。”维恩抿抿嘴,和上一世的洋洋得意不同,这一世他总有种魅主惑上被发现的羞耻与难安。
“对了,我之前让你去联系的冬星的负责人怎么样了?”安塞尔看向奥利,一旁的维恩瞪大了眼睛,这个冬星不就是自己和梅林一起开的店铺的名字吗?
“那边说等老板有空商量一下再给我们答复。”
维恩忍不住插话:“等等,你们打算做什么呀?”自己就几天没在,怎么好像错过了什么大事。
“冬星你知道吧?卡斯迈伯爵夫人生日宴上穿的那件礼服就出自它家。艾姆霍兹准备和冬星合作。”安塞尔笑吟吟的,“这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方案,最近又观望了一段时间,确定冬星的原创设计能力是可持续的,最终决定上门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