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头看他。
林医生说:“他说,明明是这么深的绝望和色调呢,偏偏下面还泛着光亮,好像只要一会儿就能把深渊扭转成天堂一样。”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赶紧离开了这张照片,形容的些什么鬼东西。
我们在展厅一角的小长凳上坐下了,他把文件夹放在一旁,手上端着两杯热茶,递了我一杯。
我喝了口茶,长出了一口气后,觉得似乎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捧着纸杯,看着茶叶在这杯子里浮浮沉沉:“林医生,我真的建议你再次好好评估一下莫谦。”
林医生应了一声。
我想了想,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林医生喝了仰头喝了口茶,突然问我:“你跟前任分手后是不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特别痛苦的日子?”
我笑了下:“简直暗无天日啊。”
林医生说:“昨天晚上说开了吗?”
我仰头看着这展厅极高的天花板,应了一声:“啊,好像生生把自己前半生割断了一样。”
林医生问我:“那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我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林医生想了想:“莫谦昨天凌晨去找的你吗?”
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应了声。
林医生说:“当时是不是也有些难过,或者茫然的情绪?”
我张了张嘴,好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分明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医生说:“莫谦的到来让你发泄了一些情绪是不是?”
我捏着纸杯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向他:“你在分析我?”
林医生看着我道:“你有没有尝试过把所有的事情捋顺一下,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试图去顺出一条线来,然后这条线是什么,你尝试着想一下。”
这条线是什么。
我看着自己纸杯中的水。
什么啊……
哈哈。
如果莫谦在他面前一直表现的是一个正常人的样子的话,那么我跟他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人活在说谎?
所以……
他觉得这个人是我?
我哈哈笑了两声:“怎么,你想说莫谦这个人的出现纯粹是我内心深处为了发泄自己情绪而杜撰的吗?”我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在否认这个人的存在?”
林医生摇了下头:“我并没有否认他的存在。我只是在帮你理清自己的思路,他的很多行为细细想来是不是很不合常理,甚至没有逻辑?”
他问我:“正常人有这样行事的吗?”
我看他:“所以才叫你评估下他是不是哪里不正常。”
林医生打开了一直带着的文件夹,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文件,放在我面前,告诉我:“我查过莫谦的资料了。”
他指了指我面前的一叠纸,继续说道:“从小的时候到大。”他看着我说,“他爸爸是一个十分著名的企业家,父母离婚也是在他高中之后的事情,据说是和平分手,给了高额的赡养费,他跟着自己爸爸,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正常孩子的经历,也有青春期、叛逆期,甚至打过架,青春期过后把成绩稍稍提上来了点,出国读了几年书,几年前回的国,自己创了业。”
我低头翻了翻自己面前的纸。
林医生把纸杯放下,对我说道:“他生活到现在快三十岁的履历一直都很正常,甚至比很多乱玩的富二代什么的要好看多了,虽然不算十分出彩,但是绝对不是一个能把他塑造成人格障碍的环境。”
我放下了纸,认真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许久。
似乎还是决定继续说道:“何继,你跟你前男友分手呢,渡过了很长一段难过的时间吧?跟他在一起多久了,有没有十年?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吧?你到这个城市来了快两年,但是你的社交状况几乎为零。”
我笑了下:“你这么清楚?”
他顿了一会儿,表情仍是温和淡然的,语气也仍是慢条斯理地:“抱歉,我无意窥探你的隐私。”然后他稍稍提了点语速,一脸严肃地说道,“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表述过他有自杀倾向么,他把利刃放在你手上,让你杀了他?”
我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他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他抢走你男朋友,所以你潜意识里认为他应该用这样的方法来找你谢罪?”
“并且你第三次来找我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你说,他会提出些让你把他捆绑起来或是鞭打类的处罚型行为来,并且,你说,他是为了让你开心?”
“对吗?”
哈。
我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么听来我他妈自己都快要觉得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了。
他无声地摘下了眼睛,放在一旁。
眼睛没有镜片的阻挡,直直地看向我,像是能从我眼睛里看到些什么东西一样。
他说:“你第一次带莫谦来我咨询室的时候,莫谦便向我提出了你是他朋友,因为他介入你跟你男友关系的原因,导致你可能出了些问题,叫我帮你治疗一下。”
31
我都没忍住笑出了声:“那么你分析的结果呢,就是这样了?”
林医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想给我点什么安慰似地,柔声说:“我知道可能很难接受。”他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试过进入你所提供的妄想里,甚至有的时候自己也陷入了到底哪一种是对的哪一种是错的这种迷思里面。”
“这种治疗效果十分不理想,好像让你的构造更加完善了。”
“所以我试图告诉你这段感情中的主宰者不是你本人,想让你从这种情况剥离出来。”
“好像好了一段时间,但是昨天晚上似乎又出现了。”
“所以我只能试图告诉你真相。”
我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一个天方夜谭,实在有些可笑了:“是么?”
林医生说:“妄想性精神障碍,既然是因为前任引起的,并且有确实存在的妄想对象,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配合药物治疗的话。”
我噢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想笑:“是么?”
他伸手捏了捏我胳膊,好像要给我安慰一般,然后轻声说道:“你只有先接受现实才能克服障碍。”
我笑了下。
现实?谁知道到底哪个说的才是现实。
他林医生凭什么就依靠着一点自己查到的资料就信誓旦旦地认定我所呈现的全部不是现实?
我实在好笑,也确实笑着看了林医生许久,直到他捏着我胳膊的手用了用力,我看见他一脸担心的神色。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着这展厅人群穿梭往来的,不时有细微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好像全世界的声音都悉悉索索地进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低头掏了掏手机。
我一点都不接受他所呈现个我的这个现实呢。
林医生似乎端详了我有一会儿,站起身柔和着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回家歇歇怎么样?”
我应了声,我确实要回家。
我自己一个人回的家,林医生表示要送我,被我拒绝了。
分开的时候他还婉转的表示我随时可以打他的电话。
呵呵。
开了灯一个人在家沙发上静坐了很久,想了想最近这些年的事情。
还真是怎么不顺怎么来的啊。
都这么不顺,这他妈还是我的妄想呢,我难道看起来活该被生活施暴,就连自己内心都这么觉得么。
荒谬,可笑极了。
你说我失恋是失的被安上了一个精神障碍的名头,怎么也不能够啊,太让我不能接受了。
在沙发上坐着腿都麻了,感觉自己想了很久很久,但是又好像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被兜里的手机铃声拉了点思绪回来,几乎无意识地掏了手机看,来了条短信。
那个发短信的人正是使我陷入这种莫名其妙境界的男人。
他说:“跟林医生下午约会愉快吗?”
最后还加上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
我盯着他这行字看了许久,脑子里一团浆糊中又感觉似乎马上会有什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乌云照射下来。
我关了他短信,几乎没考虑地就给徐沼打了个电话。
过了有一会儿那边才接的电话,声音有些干哑,像是长时间缺水一般:“怎么?”
我问:“你今天早上什么时候走的?”
他那边沉默了许久,沉着嗓音说:“今天凌晨。”
我迟疑了下:“怎么这么早就走了?”
那边骤然哈哈笑了两声,几乎是撕扯的嗓子说道:“怎么,难道还要我祝你跟那个男人百年好合再离开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能考虑下我的心情吗,我们在一起快十年了,何继!”
“就算是分手了,你他妈在我隔壁做爱是他妈觉得我当时还不够难过么!”
他吼了声:“操你妈的。”
然后我这边只剩下了忙音。
挂了电话之后,我都有些想笑了。
林医生给我提的那个我所谓的病情让我陷在了一种很诡异的逻辑陷阱里。
徐沼说出的话分明表示昨天那人来了我家,并且我们在床上大做了一场。
就是说我的记忆跟几乎跟徐沼的保持一致。
然而徐沼的提供的是真相吗,或者是另一种我自己强加上去的想法,或者说是妄想?
我把手机关了机,实在太想笑了。
很有趣的事情。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煮了些面条吃完后,外面还没彻底暗下来,看着这灯一盏盏亮起来。
突然生出了一种感慨,撒了种子就铺天盖地长了起来,直到自己满脑子都在叫嚣着。
回家吧。
回家吧。
我疾走几步回了房间,翻去行李箱来,塞了几件换洗衣服,不管不顾地就拉着出门了。
等我拉着行李箱站在自己从小长大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外面还有些蒙蒙亮,我拉着箱子站在这好几年没回过的家。
这阔别已久的家。
连门都不忍伸手碰一下。
靠在家门便的前边看了下这街道,模模糊糊感觉自己都看见自己还是个在泥巴里打滚的孩子,流着鼻涕晃在这条路上。
院子里的哪家不知道,何家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要犟。
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身后绑着火箭也要拉着火箭在自己的路上走着。
撞上南墙了都不回头,带着一副要把南墙都他妈撞穿的傻逼样。
我靠着自家墙,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从小孩子走着走着走成了一个大人。
明明是这样的性子啊,怎么可能真的被一点事情打倒。
老何家的种嘛。
咬着牙在外面坚持也不会露出丝毫怯意来的。
突然一下就觉的失恋时候的自己是个傻逼啊。
反正一百年后谁跟谁不是一堆白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么。
我就这么仰着脑袋,看着这灰蒙蒙的天一点点亮起来,听见这个世界都开始变得骚动起来。
身旁的门传来响动。
有人从里面推门出来。
看见了我,眼睛登时就红了起来。
【拨云见日】
32
我是在凌晨五点钟被我亲妈一边哭着一边揍着进的家门。
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却又偏偏好像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这块墙斑驳了,门缝边我幼年时在上面画了一片漆黑的画已经被盖上了新漆。
我妈给我铺好了床,我躺在上面,本准备随便眯眯,可是在这么个环境里面,突然一下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个小孩子,明天早上还要半死不活地去学校上早读。
累的要死。
眯着眯着就直接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我是酣畅淋漓,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看见一团浓重的迷雾被阳光穿透过了,驱散了迷雾。
瞬间光照大地。
我就这么在家瘫尸状的瘫尸地瘫了半月余时间,连手机都不开的。
刚开始几天的时候,老妈还红着眼睛看见我就骂,好狠的心啊、不孝子啊什么的。
等我红着个眼睛搂着我两鬓都白了的娘,喃喃着说我想你了妈。
这老人家才叹着气,没说话。
老何同志一如既往的硬脾气,回来这么些日子几乎没给过我好脸,刚进屋的时候还差点被棍子给赶出去。
还是我妈喊了两声,他才作罢。
等某个晚上老何同志躺在摇椅上惬意地看着电视上下围棋,我妈坐在旁边说天凉了,要给我织毛衣什么的。
就这么个以往二十来年最习以为常的环境。
我妈问我我声:“那个小徐呢?”
我听到这称呼还楞了下,反应过来,应了声:“哦,分了。”
这个时候老何同志来劲了,哼出几声:“叫你他妈的搞男人,这好了,要死要活就要跟那谁在一起,还不是落的现在这个鬼下场。”
他话一说出来,我妈就炸了,狠狠地骂了他几声,然后看着我:“你爸人就这死样,这辈子都改不过来,你这么些年没回过家,他不知道心里多难受呢。”
我爸吼了声:“放屁,我难受个屁,开心的不得了。”
我妈懒得理他,坐到我身边来,叹了口气:“分就分了吧,挺难受的吧儿子。这么说吧,爸妈还是希望你有个伴的,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好不好?我们两个老人家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没办法一直陪着你的。”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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