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澪垂在眼前的秾卷羽睫动了动,鼻息声若有若无,居然依稀有了些活气。他诧异地内观心魂,果然,在妖鸟渡劫失败后,自雷劫中孕育出的灵息便大半入了他体内。
哪怕不在人间,雷劫依然蕴含天地法则,于修行者是莫大的好处。
倒是他白得了便宜。
花清澪抬动脚步,走到窄而深的坑前,再次蹙眉。寻常修仙者遭遇雷劫时,当场落下的雷无一不威势赫赫,至少得劈得方圆百里无人烟。怎地这只小鸟妖渡劫的雷,不偏不倚,只堪堪地毁了他一个院子,连屋檐都未遭殃。
忒奇异,恰像是算计好了的。
花清澪沉吟,青衣内手臂暴涨,穿屋过舍,径自取过那柄红罗伞。伞尖轻挑,深达数十丈的坑壁噌噌噌肉眼可见地缩成寸许,一息后,那只小鸟妖便被勾在伞尖。
红罗伞轻巧地转了个旋儿。伞尖挂着的那只小鸟妖羽堕血污,一双细长眼儿微阖,早已没了呼吸。
“死了?”花清澪冷笑。“若是当真死了,正好,这坑就给你做穴吧!”
小鸟妖的脚爪立即动了动。
“呵,”花清澪意味不明地又笑了声,伞面轻旋,艳丽如彼岸花。“你在地府内渡劫,想死,也须死不透。如今你妖不妖,鬼不鬼,真是可怜!”
谢灵欢琢磨他这话里意思。
自从再遇后,他就总在猜花清澪的心。却怎么也猜不透。
当年那个瑶池畔一袭霞光华服容颜清艳的仙人怕是死了,只剩下如今这个魔气缭绕的……天魔。
谢灵欢没来由地,再次觉得伤心。
他这颗心自由自在地历了数万年,道争都不能令他有片刻犹疑,当日里他身为碧落天凤宫第一仙将,持明月剑、率凤宫诸军部厮杀六千余载,战袍染血,就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道争初启时,无情道帝尊崖涘一剑裂天地,惊动的三十三天云断,天地尽皆失色。
那年,帝尊崖涘灭天剑出鞘,斩落凤宫的金顶,百雀雕像齐齐震动,檐下铁片叮当乱成一片。有编钟落地,自中间裂开,分成八朵整齐的花瓣。众羽族在灭天剑寒光下只剩下一重重的虚影,虚虚地浮动于九十九座白玉桥中,徜徉在金色琉璃顶的凤宫前。
灭天剑挟雷霆万钧之势,一剑劈开白玉桥前排队列阵的千万羽族,连同谢灵欢在内,诸军部斑斓羽翼尽皆黯淡。
那时,他也不曾惧。
青鸾仙将谢灵欢昂首唱出那首后来被传诵了七千多年的战歌,慨然道,天下极情出吾辈,宁不快哉!
道争持续到第六个千年时,他灵力枯竭,战死于三十二天宫白玉阶外,可他亦不曾觉得苦。
道争不苦,陨落不苦,可是眼前这个若即若离猜不透的花清澪……令他觉得忧惧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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