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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体没了。”她木然道。
他脸上的笑容稍微有些挂不住,垂在身侧的手默然攥紧,低低地安慰道:“无事, 我会尽快……”
她哀怨地打断了他:“那谁来开船?我不会。”
卫今朝:“……”
不愧是他喜欢的女人,就是这么务实。
卫今朝幽幽飘在梅雪衣身边, 教她驾驶飞舟。
“用舵控制方向,拉升、压低。这是灵力闸,前压是加速,后擎停船。来,试试, 很简单。王后这么聪明一定……”
飞舟忽然像脱缰的野马一般冲了出去,剧烈地左右摇晃, 向着地面加速俯冲。
“嘶……”卫今朝扶住了额, “将船头拉起来。”
一番手忙脚乱的补救之后, 醉马一样的飞舟总算是擦着地表险险掠起。
微风和煦,飞舟却好似身处风暴中心, 打着转转,忽而倒飞,忽而原地翻转。
“你不是说很简单吗!”梅雪衣的额头渗满了冷汗,绝望地驾驶着颠簸不停的飞舟,歪歪斜斜地撞向不远处的山头,“要撞上去了!怎么办!!!”
卫今朝叹息着,用冥火轰平了面前的山。
飞舟穿出烟尘,忽然原地转了个直角弯。
偏头一看, 他的王后双目紧闭,用身体压出一个左满舵。
她战战兢兢睁开一丝眼缝,傻乐起来:“没撞!我真是个天才。”
飞舟开始原地疯狂打转转。
卫今朝:“……”
两个时辰之后,飞舟总算只像是寻常的醉汉了。心力交瘁的卫今朝指挥着梅雪衣,缓缓绕着圈降向御花园——他已经被折腾得有点神智不清,忘记了可以把飞舟停在宽阔的校场,然后走回王宫去。
临近御花园,梅雪衣不禁回忆起了出发之前的那一幕。
他花费了两座摘星台,在御花园中为她制造了梦幻般的仙境。
她紧张得手心冒汗,看着下方的花团,脑海中全是浅白萤光蝶从花朵上浮起的模样。
‘千万不能弄坏了花花草草!’梅雪衣咬紧牙关,双臂绷得颤抖,缓之又缓地停向八角小亭子后方的空地。
不料减速减过了头,“轰隆”一声巨响,舟尾的防御结界重重撞在了围墙上。
梅雪衣心脏一紧,下意识地抓住船舵拉升——
“轰!”前方的八角小亭被撞飞。
梅雪衣:“……”
她赶紧向着侧边倒退,歪歪斜斜一路碾到了莲池边上,把花团连着白玉通道一起铲了起来,就像卷起的地毯一样,堆叠到半空。
总算是……停下来了!
半边飞舟悬而又悬地挂在莲花上方,梅雪衣踮着脚,捧着心,小心翼翼地蹦上了岸。
“呼……”
环视一圈,只见被撞飞的八角亭一路打滚,从西南角滚到了东北角,碾平一路繁花不说,还连根拔了无数花株,把琉璃亭自行装饰成了鲜花亭。肥沃的黑色泥土洒得满花园都是,鼻腔里充斥着浓浓的土腥味,就像刚被耕牛耙过一遍。名贵花株如野草一样倒伏在黑泥里,看遍了整个御花园,唯一没被祸害的便只剩下满池玉莲了。
念头刚一转,只见那没怎么停稳的飞舟‘轰’一声翻进了莲池。莲枝缠到了船舵,只听‘呜嗡’一声闷响,舟行水下,玉池泛玉舟,莲枝缠着莲枝,荡过一道清波,撞到了对面池壁上。
满池莲花绞成一团,皱巴巴地随飞舟一道沉进了池底。
梅雪衣:“……”
看着满地狼藉的御花园,卫今朝明白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聪明和开船是两码事。
梅雪衣像鸵鸟一样,一眼都不去看御花园,而是低着头疾步逃离了凶案现场。
返回朝暮宫的路上,卫今朝被姜太傅和沈平成这两个最令他头痛的老头子堵在了甬道里。
他下意识地想把梅雪衣推出去听这二人念叨,好方便他逃跑,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碰不得人,手指蓦地一蜷,神色流露几分黯然。
梅雪衣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端正施礼,十分严肃地说道:“陛下在外日夜忧心国事,必是迫不及待要与太傅、定国公相谈。臣妾这便告退了——回头会遣宫人将丝褥、夜膳送至御书房。”
姜太傅和沈平成一听这是要与他们秉烛夜谈的意思,立刻神情振奋,四只眼睛灼灼盯住卫今朝,疾呼“陛下”。
卫今朝:“……”
梅雪衣抿唇暗笑,起身时偷偷对他扮了个愉快的鬼脸,然后无情地将他丢给了两位话痨。
卫今朝:“……”那缕淡淡的失落黯然飞到了九霄云外,只觉额角突突突地跳着疼。
梅雪衣见到目的达成,端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踱回了她的朝暮宫。
此番带着记忆归来,心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朝暮宫一如往日奢华,白玉砖、青玉墙,长廊精致典雅,灯笼罩着珠纱,廊顶镶着夜明珠。
', ' ')('梅雪衣挥退了宫人,缓缓踏入。
殿下两株玉树漫射着剔透的光芒,白日里它们不像夜间那般流光溢彩,却别有一种低调内敛的美感。
无论今朝明日或是岁岁年年,玉刻的寒梅永远也不会凋谢。
可是赏梅的人却……
梅雪衣及时掐断了思绪。
不该失落的。
卫今朝恢复了幽冥身,虽然摸不得碰不得,但却有益于他的修行,从此必定一日千里。他没走,仍在她的身边,不会再咳嗽不停,不会再喘息如牛,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般想着,她弯起了眼睛和唇角。
“孤不在身边,王后就这么开心?”身侧传来不悦的声音。
转头一看,不是卫今朝又是谁?
梅雪衣愕然:“陛下,他们怎就放你回来了!”
姜太傅和沈平成也太没战斗力了吧?
卫今朝哼笑着,负手走向前方:“没有了躯壳束缚,化身千万又有何难。”
“所以你就留个壳子应付肱骨重臣么?”梅雪衣痛心疾首地谴责这个昏君,“陛下,您是一国之君!”
卫今朝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他侧眸瞥她:“王后不是想吃肥瘦相间的烤五花肉么?此刻让宫人开始准备,还能赶得上晚膳。”
梅雪衣:“……好。”美食当前,瞬间妥协。
踏入大殿,发现慕游已等候多时。
她的手中拿着玉佩,目光有些恍惚。
见到卫今朝与梅雪衣进来,慕游蓦地回神:“卫王、王后。小龙对我说了玉佩之事,我想二位必定有话要问我,便径自过来了。若是不方便的话,我可迟些再来。”
“方便的。”梅雪衣引着慕游到内殿的窗榻旁边坐下。
“王后,你自行招待客人,我去一趟摘星台。”卫今朝飘出了寝殿,留两个女子单独说话。
慕游缓缓把拼凑完整的玉佩放到面前的矮桌上,拨开,又合拢。
“左边这半枚玉佩,是我娘临终之前留给我的。”慕游声音冷淡,“自我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慕苍白,他极少来看望我们母女,我娘垂危之际他也不曾露过一面。但我娘入敛之时,他却看着比谁都伤心,虚伪至极。”
梅雪衣缓缓点头。东圣主慕苍白和慕游的关系她是知晓的,慕游逃婚出来,弄了个浪荡妖女的名声,和父亲算是彻底一刀两断。
“外人谁也不知道,我娘其实是个疯子。”慕游抬起头,脸上带着笑,眸光却冷冷冰冰,“我娘出身北圣宫,联姻嫁过来的。即便她疯了,这桩婚姻也要如约进行,因为这是两宫之间的利益交换。我们都只是他们谋取利益的棋子罢了,只是代表着一方势力、一个身份。”
这可当真是一桩秘辛。
慕游淡淡地笑:“我娘是个很痴情的女子,她被关在自己的宫殿,终年不见天日,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恨过慕苍白。每次我去见她,她总是抱着这半块玉佩,痴痴地问我,我爹有没有来找我,有没有找她……我那时还小,不懂得安慰她,总是实话实说。不过她从来也不气,她总是傻乎乎地说,他不是不想来,只是有苦衷。”
梅雪衣脑海中浮起慕苍白那张脸。
那位被称为仙域第一美男子,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慕游的母亲心智不全,被他迷惑也是正常——如果没有玉佩的事,梅雪衣一定会这样想。
“嗒。”玉佩轻轻叩击在桌面上。
慕游深吸一口气,眸光隐隐闪烁:“我一直很气我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觉得她不仅疯,还很傻。慕苍白那样待她,那样待我,她竟执迷不悟!但我也知道不该怨她,因为她是个疯子嘛。就这样,我整个童年都是阴郁暴躁又痛苦的。直到她临死之前,回光返照时,脑子终于清醒了片刻。”
“哦?”梅雪衣身体微微前倾,凝神听着。
“她把玉佩交到我的手上,她说她这一生是个悲剧,希望我不要重蹈覆辙。她说,那些人根本不会管我实际上做了什么,他们要的只是光鲜漂亮的名头,如果将来不想联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毁声名。”慕游抬起眼睛,凝视梅雪衣,“我娘,就只教过我这一件事,我照做了,如今……过得还算好。至少比联姻强。”
梅雪衣安慰道:“你娘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
慕游默了片刻,目光略有迟疑:“你确定,她会欣慰吗?”
梅雪衣想起了慕龙龙父子的脑子,嘴角狠狠一抽。
半晌,她轻咳一声:“至少,你摆脱了联姻的命运,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
慕游认命地叹口气,接着说道:“也许你无法想象,我听到她口中说出‘不想联姻’这四个字时,心中有多么高兴。我目睹了她的悲剧,说实话,每一次听她痴情地念叨那个男人时,我都会暴躁无比,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通通砸碎!我以为她终于醒悟了,在临死的时候,终于醒悟了……”
“谁知,她又一次开
', ' ')('始提他。濒死的眼睛里全是温柔的光芒,她握住我的手,让我好好收着玉佩等我爹回来,一直一直反复说,他一定有苦衷,他不是不想来,只是暂时来不了。”慕游垂下了头,“我当时快要气死了,我不想看她临死还要为那个男人发疯,于是我跑了出去。等我冷静下来回到她的寝殿时,她已经……走了。”
梅雪衣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慕游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
母亲痴痴傻傻,父亲不闻不问,最受伤的自然是年幼的慕游。她恨父亲冷漠,更恨母亲的无望情深。
越是深情痴恋,越是显得母女二人弱势可笑。
“最后的时刻没在她身边……我那时便悔了。”慕游惨笑,“现在,更是悔不当初。若早知道我娘念叨的男人不是慕苍白,我还跟她置什么气啊!”
她磕了磕手中两片玉佩。
梅雪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慕游抿住唇,盯着玉佩看了许多,缓缓开口:“此刻再想我娘从前那些疯话,原来竟是大有深意。成亲之前,她一定不是疯的。她不愿联姻,于是做了很出格的事情,和我生父在一起,有了我。她以为这样做他们就不会逼她去联姻,没想到,那些所谓的亲人比她想象中狠绝一百倍。他们弄疯了她,把她送进东圣宫的冷宫里面等死!”
“这一对玉佩,我娘拆了一半给我生父。她一直在等的是他,可惜最终没有等到他回来。”慕游的声音带着一丝隐颤,“小龙说,玉佩的主人已经死了,原来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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