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初在这里住了多久?”
“大半年?具体多久不记得了……”
苏弥见程靳已经到了廉租街,便没再像之前那样继续劝他。
她重新把手机架到了洗脸池上面的架子上,打开水龙口开始洗脸。
她边洗边回忆着廉租街的一切,片刻,隔着一片水声,对程靳说:“你看看街口是不是还放着两块大石头?”
“嗯,还在。”
“追着男生摸屁.股的大姨就经常坐在那儿。”
“……现在没人。”
“是吗……”苏弥语气略带可惜,“那还挺不凑巧的。”
“……”
程靳没理会她这个话题,问:“你住几号?”
“不记得了,不过我住的那户门前有很多藤蔓,窗户都被绿叶挡住了,啊!还有还有,大门是紫色的……”
这个搭配……
程靳心里微微诧异,甚至还有些怀疑苏弥是不是记错了。可是往巷子深处走了没两步,她描述的那户人家就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
他朝那边看了一眼,“窗户外头还锁着一台没有前轮的自行车?”
“对对对!”苏弥有点意外,“这都几年了,还在那儿呢?”
“缺一个前轮……有人想偷也没用吧?”
“……也对哦。”
……
苏弥在这头小声嘟囔着她当时住在廉租街的事情,程靳边走边听,恍惚间,好像真的能看见有个不大的小姑娘,天天在这个巷子里来回穿梭。
“那时候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正常」,生怕又被哪个小混混盯上,纹了满手臂的纹身之后,我又学着抽烟来着。
我记得当时啊,我人生中第一根烟,就是在那条街最里面的拐角那里,那天风可大了,我怎么点也点不着,后来好不容易点燃了,我还不敢往嘴边放……”
程靳听着她的话,顺着巷子一直往里面走。果然,走到街尾处时,他又瞧见了一个极其不显眼的拐角。
那个拐角算是半封死的,几块破败的木栅栏,感觉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到。而木栅栏那头,是临街的一户人家,家门口则拴着几条凶神恶煞的凶犬。
看见有生人过来,那几条恶犬全都疯了似的狂吠,还一直朝程靳这边扑。如果不是绳子栓的还算结实,很有可能就这么扑过来了。
像是听见了狗叫,苏弥在那头连忙问:“你是到巷子那头了吗?那你千万别再往前了啊,巷子拐角里面和另一个胡同就隔了几块破木头,我在那儿的时候就很破了,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样子,那边有几条很凶的狗,看见生人吃呀咧嘴的特别吓人,你别往那头去了啊……”
那几条狗苏弥以前经常和它们打交道,因为二房东偶尔会带男人回家,她一个小孩儿在不方便,所以有时候会赶她出去待几个小时。
那时候的苏弥没有地方可去,外面天气还冷,她想找个地方躲风便摸到了那里。
刚开始的时候,它们也冲着她狂吠,一副想生吞了她似的样子。后来她去过几次,它们见她熟了,每次再瞧见是她时,便都懒洋洋的趴到地上不再出声。
虽然知道它们伤人的几率不大,可是苏弥还是不想让程靳有一丝一毫被伤害到的可能。
不过也不知道程靳在那头听没听的进去她说的,好半天没出声。
正当苏弥想再叫他一声的时候,程靳在那头忽然开口了——
“你之前经常在这里待着吗?”
“啊?哪里?”
“就是木栅栏这里。”
“……”苏弥神色顿了下,怕程靳担心,下意识就扯了谎,“没有啊,我就去过一次,发现那块儿有那几条狗的时候,我就不去了。”
程靳在这边眸色渐深,他的眼眸低垂着,视线落在了栅栏旁边的墙面上。
凹凸不平的墙面,此时有着几排用石头划上去的汉字,字体有些稚嫩,可是程靳却认出了是苏弥写的。
【好冷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抽烟好难,学不会】
【大黄二黑三胖其实也不是很凶,下次带点方便面碎过来给它们吃吧。还要带毯子!不然在这儿过夜太冷啦!】
……
程靳蹲在那里,满脑子都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窝在这里一边避着风雨,一边熬着时间的画面。
他目光渐渐向下,在墙角的最下面,有着苏弥写的最后一排字。
【算了,没人会来的……】
paopao
那头,苏弥出了门准备朝公交站走去。
下楼的时候,她随口和程靳抱怨:“最近早高峰的时候,咱们这边都没有出租车过来,我前天等了快半个小时,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就坐公交走了……”
隔了几秒钟,程靳才缓缓开口回她。
“是吗?等的很辛苦吧。”
“对啊,所以我今天干脆不等了,直接去公交站!”
苏弥踩着清晨的曙光出了小区,而她不知道的是,远在几千里外的夜幕下,程靳凝视着她几年前写在墙上的字,心底微沉。
片刻,他拿起地上的石头,在最后那一排字的下面,也加了一行。
【我来了。】
——算了,没人会来的……
——我来了。
第六十八章单更
程靳当天在廉租街晃悠了快一个小时。
直到苏弥那边到了学校,开始上课之后,他才挂断电话往酒店回。
已经凌晨两三点钟了,但是廉租街依旧有不少人。他们不少人看见程靳这张又陌生又突出的异国面孔,都不怀好意的吹起了口哨,像是想吓他似的。
但是程靳连目光都没斜一下,走到街边,直接拦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便走了。
回去酒店的路上,司机看见程靳的这张异国面孔,还拉着他聊天。
后来快到目的地时,他忽然高声喊了一句:“哦我的上帝!那边有大楼好像起火了!”
程靳闻声抬起眼,交通岗前方50米处左右,一栋建筑的中间楼层正冒着滚滚的黑烟,周围站满了围观群众。
程靳眉头不由深皱,没看错的话,起火的地点,应该是……
“上帝!是你要去的酒店起火了!”
……
由于酒店周围拉了警戒线,司机只能在那附近找了个地方给程靳停下车。
下车后,程靳脚步加快的往酒店那头走,大楼的楼梯中央现在还是黑烟滚滚,走近后,他甚至都能闻到呛人的烟味儿。
负责人这会儿正在旁边跟警察叙述情况,程靳路过时,隐约听见了“小孩子”“打坏了监控”之类的语句。因为他的所有行李都在酒店的房间里,他这会儿便没心思听这些,加快步伐往那边走。
方燃此刻也在,他看见程靳之后,立马情绪很激动的用英文大喊:“警察!警察!不用找了,那个房间的住户在这里!”
程靳连忙走近,对着方燃问:“怎么回事?”
“失火了……”
方燃看着他,言语有些凝重:“你的房间失火了。”
苏弥是踩着点进的班级。
今天上午上早课的老师,是位满头白发的老教授,姓王。
他和杜教授关系特别好,也从杜教授那里听说了苏弥的事情,所以平时上课对苏弥也是格外照顾。
只不过他的“照顾”和普通的照顾不太一样,别的同学迟到早退甚至没来上课,他可能都笑呵呵的不说什么。可是到了苏弥这里,要求就全部变严格。
不来上课是不可能的事情,迟到早退更是单独留堂一对一批评。
今天虽然不算迟到,但是踩点进教室在老教授那里,就算消极面对学习。
所以免不了的,下课后,苏弥又被留堂批评了一顿。
“你说说你呀,怎么上课越来越不积极了呢?昨天是不是又熬夜了?也像别的小姑娘似的追剧看小说到后半夜?”
老教授是南方人,不过很早的时候就在北城扎根了,所以现在的口音是北方腔里面又夹杂着点南方味儿。
苏弥每次听着都想笑,却又忍着不敢笑。
听完老教授的问题,苏弥回:“没有,就是早上有点别的事情耽误了会儿……”
“什么事情能比学习更重要!尤其你这个年纪!”
老教授嗓音走高,说完可能也察觉到了不太对,又深深叹了口气。
“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你是好孩子,应该也明白。”
“啊,我知道……”
“知道就好。”老教授想着这件事说的差不多了,就直接翻了篇,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问了你们刘老师,他说过阶段的校内绘画比赛你还没报名?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苏弥回:“那倒没有,就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参加。”
老教授一听,胡子都快被气的竖起来了。
“你说说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这两三个月你们班的气氛你还没感觉到吗?现在全班同学,甚至整个系里面,都还有很多人觉得你是毫无才华,走了老杜的后门才进的重华呢!这次校内赛多好的机会啊,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这些苏弥当然懂,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些,她不想再出什么风头或者搞什么竞争,她比谁都希望安安静静的上完这四年都大学。
老教授像是从她犹豫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心思。片刻,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孩子,这世上很多时候,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一直逃避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