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带着酸得倒牙的乌梅子,闲来吃上一颗,比大鱼大肉更叫人身心舒坦。
“酸儿辣女,妹妹这一胎看来要一举得男。”语气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平平淡淡更像是陈述事实,顾云音更关注云意本身,“瘦这么多,陆家刻薄你了?”
“孕期反应大了些,吐得多吃得少…………”
然而顾云音根本无意听她解释,当着肃王与她,满口的轻蔑与不屑,“都是些下作东西,合该下十八层地狱剥皮抽骨。”恰在这时,陆占涛眯着眼望过来,眼神里带着男女之间的挑动,顾云音暗自骂过他,还能扯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来回报他,玩弄人的功夫,已算得上炉火纯青。
云意只当没看见,酒也不喝,饭菜也不碰,怕席上反胃,要在众人面前出丑。
酒至半酣,陆晋被一群空有爵位却无官职的富贵闲人拖住,缠得脱不开身。顾云音饮酒过多,便要后殿更衣,云意孕期此事比往常频繁,便也起身与她同去。
因在宫中,两人都只带一贴身丫鬟,想的是速去速归,谁晓得在小径上多说两句就能惹出无穷事端。
顾云意似乎早已经豁出去,不顾旁人背后指点,她所作所为,都有重孝大义支撑,看不上参不透的都是凡人,她亦不屑为舞。
她走在先,放缓步调,望着远处阑珊灯火,恍然道:“我与陆占涛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云意本想佯装不知,但这个时候若问出一句“什么?”似乎略显痴傻,横竖她与顾云音之间知根知底,因而没必要虚与委蛇,凡是照实说,反而轻松。
她没说话,顾云音便当她默认,“想来你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吧,觉着我给父皇丢人了?还是传出去有损清名?别急着否认,其实我更瞧不起你。”
“偏殿是这条路么?守门的宫女去哪了?又躲懒不是,人也不留一个。”云意望天望月,头疼得厉害,根本无心恋战。
顾云音继续说:“三言两语就让男人哄了去,哪还有半点骨气,哪还像从前的坤仪公主。你在万万人之上,却从万万人之中挑了陆晋这么个狗东西,可真叫人佩服。”
云意没计划与她在此呈口舌之利,因而收敛锋芒,处处退让,“二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各走一方、相安无事可好?”
顾云音回过神来,抚她的脸,眼神渐渐没了焦距,看着眼前的她,想念的却是从前的小六儿,“想来可笑,最终为父王献出所有的,不是你,也不是五弟,而是我这么个从没受过恩宠的女儿。”痴痴凝望许久,才出言反问,“小六儿,姐姐好奇得很,你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对父王对朝廷就没有半分愧疚?”
云意未做犹豫,坚定地摇头,“命是我的,该怎么活我自己做主。江山已是如此,二姐何苦强求。退一步说,即便天下易主,于百姓而言又有何异?不过是换个大地主交租钱罢了。二姐放不下的,是你心中执念,而非家国天下。”
“好一张巧嘴,颠倒是非,死物都能说活——”她的话音未落,假山后头突然窜出一人,亮出雪亮刀刃径直往她咽喉追去。
她身边的丫鬟已哭叫一声扑倒在草丛,吓得面色惨白,只知张嘴不知发声。而云意身边的芳茹却身手敏捷不似常人,当即旋身将她护住,再退去背后五步远,就要隔岸观火,眼睁睁看此刻轻取顾云音性命。
两个丫鬟,一个吓成木头,一个沉默不语,竟要轮到云意高声呼救,眼看雪亮刀刃就要埋入顾云音胸口,她想也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拔下簪子就要从背后刺入行凶者后颈。但那人极其警惕,转过身来作势要挥刀相向,被芳茹一臂挡住手腕,两人有短暂对视,接下来双双后退,似乎是被相互的力道震开。芳茹继续护住云意,而刺客再想要抓顾云音,不料她绕过自己往云意身后去,拉住她就要跑,“傻站着做什么,快走,到殿前去——”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二人紧紧相依往垂花门跑去。刺客腾空一跃刀刃在前,但没估算好时机,错过了顾云音,刀锋竟往云意身上去。
顾云音原本在前,此刻却停步后退,推开了云意,挡住刺客,自己生受了这一刀。
刀身刺破皮肤钻进骨与肉之间,继而大力抽*出,带出血溅三尺,似泉眼一般喷涌,于她左肩肩胛处留下一道无法弥合的穿透伤。
她应声而倒,锦衣卫也在此时赶到。而后只剩下刀剑相接的乒乓声杂乱刺耳,云意蹲下身去企图按住她不断流血的伤口,随即染了满身满手的血,仿佛从地狱来。
顾云音看着她,始终看着她,想要说的话到了喉头,却无论如何发不出音节。
云意哭着喊:“二姐,你千万挺住…………”
但活下来又能如何?到底是受苦,多活一日,多一日折磨,远不如死了干净。顾云音不止一次地想着,她最好的结局,应是死在城破之日,追随父皇,追随姊姊妹妹,共赴黄泉。
欢欢喜喜的中秋家宴,转眼被鲜血染红,京城暗斗,似乎自今日而始。
慌乱间,陆晋匆忙赶到,第一眼瞧见的是满身带血的云意。他胸中受重锤一记,久不能醒。也不管倒地不起的顾云音,更无心去看缠斗不止的刺客,只晓得握住她双肩,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来,几乎是咆哮着问道:“你怎么?哪儿受伤了?太医,他娘的太医去哪儿了!”
云意哭着摇头,眼泪噗噗簌簌跌落。过了许久才能开口说话,“我没事,可是二姐她…………”
陆占涛动作快,已有人将顾云音挪去殿内,等太医院会诊,务必保她性命。
而云意在震惊中低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仍不能相信方才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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