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正房遮着严严实实一道门帘,问冯宝,“大人歇在何处?”
冯宝知她意欲,“在别处。”
“这话答得巧妙。”
他径直说:“她是主,微臣是奴,尊卑有别,微臣心中不曾有一刻敢忘。”
话音落,他上前去,隔着门帘向里头的人说道:“四姑娘,殿下到了。”
随即再朝云意一拜,转过身默默消失在花香馥郁的寂寞香径。
里头没听见响声,云意亦不敢上前,只独身一人立在寒风里,将希望寄托于凛冽的风与冰冷的雪籽能让他在此寂寞寒夜中清醒自持。
静默的时光被无限制地拉长,她记不得自己呆立多久,也忘了来时的忐忑焦灼。脑海中只余空茫,如同眼前白茫茫一片雪,放眼望去,天地苍茫,不知何处是归途。
而屋中人呢,手中的诗集,自有人声起便再没能翻过一页,她静静地等,静静流泪。
直到云意冻得面价发木,一双手都快没了知觉,才跺了跺脚,正要开口,里头有丫鬟喊着,“殿下快进屋里来,里头暖和。”
但她没领情,深呼吸,等了许久才说:“我要走了——”
又是一段漫长而凄惘的沉默,雪越下越大,一转眼已成漫天之势。
云意的兜帽上落了几片雪,又让冷风吹得双颊通红,实在狼狈。
“他——如今下落不明,我是要去找他的。若是不成,这辈子或许都不再回来。”
隔着厚重的门帘,里头突然一阵猛咳,咳得心肺俱裂。
云意垂着眼睑呆呆看脚尖,闷声道:“我这人自私得很,为了一时痛快,连冬冬也顾不得。我心里……我心里是知道的,我素来任性,不知伤过多少人,却从没低头说过一句对不住。我可真是个十足十的混账东西……”
天边层层叠叠盖满乌云,偶有几声枝头惊雀,装点着死寂一般的夜晚。
云意缓了缓,等鼻尖酸涩褪去,才继续道:“您如今再成了四姑娘,也是极好的。只是此去经年,一别后再难相见。小六儿给您磕三个头,只当谢您多年养育之恩。”
她随即跪在门前,叩头三回。
再起来,仍旧对着一张密闭的门帘,听不远处刻意压低的呜咽声,似一曲离歌,提刀割肉。
长长吐出一口气,眼前白雾瞬间散去,她低声宣告:“我走了,您保重。”当下再不敢多留,逃也似的奔出院子。
背后的哭声终于倾泻而出,放肆地哭这天地无情命运多舛。
云意不敢跨过门槛,是情怯。“四姑娘”不敢挑起门帘,是自怜。最终谁也没勇气面对,如此造就人间数不尽的死生不复相见。
落雪将仓皇逃离的脚步掩埋,天地间静悄悄,她不曾来过,她亦不曾伤心过。
谁知此一别,何时能再见。
☆、第120章 风霜
一百二十章风霜
年少时无忧无虑,长大后方知人世艰苦。似乎活着一日就没有一日没有一日能彻底轻松,成年人的心脏始终提在胸口,怕人生骤变,跌破心腔。
她慌忙逃走的那天下了一夜雪,落在枝头,能将冬日干裂脆弱的树枝压断。
哗啦啦连片地响,抬起头来才看见,噢,原来是大雪无情。
七八岁时闯了祸只知道躲,现如今至伤心处也一样不敢面对。需知人之懒惰与顽固超乎想象,大多数十年二十年毫无长进,原就是懦夫,到紧要关头还是没胆。
她恨她自己。
那天夜里,冯宝听那人哭了一整夜,心头一阵阵疼,要劝却无话。到底只能长叹一声,“孩子还小,过几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