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漆黑的眸子发亮,让她在夜里一眼难忘。
那是逐风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寂空。
后来,她养好了伤,只留下一只草兔子,没有任何的道别便离开了。因为她知道,她还会回来。
她挣脱了束缚,如一只自由的鸟翱翔在这人世间。没有了家族父亲的庇护,她开始过的格外艰难,经常吃不饱饭,露宿街头,再或者是被人诱骗、抢劫。
她靠着自己的机智一次次化解危机,也在一次次的困难中成长,她没有被摧残,反而越来越生机勃勃。
逐风先是去了神川乡,传闻那里的景色极美,有许多特色的名吃和手艺。她在神川乡玩了很久,走时买了几尊小泥人,全部让师傅照着自己的描述捏好。
所有彩塑里,只有寂空的模样最难捏。因为他的样子,逐风无法形容,她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能描述寂空。
他是空山新雨,美得清透。若非要再加形容词,那就是好看,非常好看,难以形容的好看。
师傅说,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逐风高兴笑起来,这虽是屁话,却也是实话。
师傅很有耐心,一点点按着她的指点勉强将人捏了出来。
逐风带着此行最大的收获回了京,她先是悄悄地去看了父亲,将泥人置于他书房的桌上,又去看了念梦和其他几位平日与自己关系颇好的弟弟妹妹,将泥人送给他们。
最后,她去了泰明寺。
寂空窗前的杏花开得正好,她看见了窗前隐隐俯桌的人影。
她捡了许多石子爬上树,悠悠晃着腿将石子掷向窗子,一击未开,再来一击。
窗后的人终于抬了头,推开窗,见到她的一瞬便勾起一抹笑。
逐风感念他的相救收留之恩,每次从外面回来,一定会来看一看寂空,她很喜欢与他相处的感觉,像小桥流水,温和柔软。在他那里,是她为数不多可以放空自己,什么也不必想的时候。
这个习惯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日她夜晚来看寂空。
漆黑的夜色吞噬了整座寺庙,她寻了半晚上,终于在有着唯一微光的佛殿里瞧见了跪地的寂空。
他念念有词,她靠近了才听清他说的什么。
弟子愿以阳寿三十年,换逐风平安康乐,恳求佛祖佑她。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虔诚。
逐风不是不识世事的天真少女,相反,她比大部分人都要通透,所以她一眼看出寂空隐藏的心思。
她从未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将寂空推入泥潭。她一直都想错了,她以为寂空孤独,她可以常来看他,陪他解闷,但事实是他常年在寺中修行,未见过旁人,很容易便对她萌生别样的感情。
对寂空这样的人来说,心有挂碍时,便已是泥足深陷。
逐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从此再未来过泰明寺。她已酿成大错,不能再放任其发酵。
再见寂空,已是一年半以后。
她刚从北境回来,在进城的路上碰见了他。他背着包袱,低垂了头从泰明寺下来,快步与她擦肩而过。她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身悄悄跟上他,一路尾随着他从京城走到北境。
他没有发现过她,但她知道了他离开泰明寺的原因。
他每走到一处,便向人询问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紫衣,手握长剑的女子。
逐风不敢出来与他相认,但一直偷偷保护他。
她期望寂空快些放弃,早点回京,她不想再看见他为她奔波。她承受不住如此坚定的感情,她不会允许寂空因她堕入凡尘,也不会为寂空放弃自由,他们永远不会有结果。
寂空的爱是空中楼阁,看上去漂亮好看,但那远远不够生活。
她不知道,其实她又想错了,寂空这般固执的人,不撞南墙誓不回头,他不是非要一个结果,他只是想知道她是否安好。
直到他要被安北王抓走时,她才迫不得已出现。她重新护送他回了京,临走时告诉他:寂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希望你能早日参透。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分别后,逐风深受煎熬,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找寂空说明一切,虽然他从未挑明过心意。
她第一次遇见寂空这般的感情,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潇洒淡然,开始变得犹豫不决。她将他当作朋友,不希望他因为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她想了很长时间,最终决定先去看看他,若他还是深陷其中,她便要将他拉出来,挑明一切。
然后她与他错过,在路上被安北王发现抓走,安北王逼她说出那个小和尚的下落,她不肯,便因此而死。
最后,是她的魂魄指引寂空离开王府。
所有的场景如走马观花,快速略过。这次醒来,林念慈没有像上一次感受到寂空的感情一样感受到逐风的感情,而是一切都平淡如水。
幻境中的一切林念慈在因果囚里亲自经历过,此次以旁观者的视角再看一遍,倍感唏嘘。
逐风未必没有喜欢过寂空,如果不喜欢,她那样洒然的人不会变得犹豫不决,只不过相比寂空的感情,她的喜欢便淡许多,甚至比不过她的自由。
逐风本是鸟,她可以为他做很多事,却不会为他驻足,因为她的心里是整个世界,寂空于她只是世界的很小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