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皱着眉听完他的话,向他投来看见救星般感激的眼神:“何弈……小弈啊,那你帮阿姨劝劝他,好歹母子一场,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好好说说嘛……”
何弈给出的理由其实很牵强,但确实能给对方一种尚且有周旋余地的错觉。
他礼貌地笑了一下,语气温和:“这是您和迟扬同学的家事,我就不方便跟着掺和了……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聊这些问题还是不要让孩子在场了。”
“那你的意思是……”
“时间也不早了,您要和迟扬继续聊的话,我可以先带您的千金去吃午饭。”何弈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脸,替她擦眼泪,温和地哄道,“不哭了,乖……来,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看着他,似乎从这个长相无害、说话也温柔的哥哥这里寻到了些许安全感,含混地回答:“我叫郑蝶,蝴蝶的蝶……”
他其实不知道迟扬的母亲叫什么——甚至迟扬本人都未必知道,唯一的印象是她的微信名叫做“风筝”。这个叫“风筝”的女人打量了他片刻,似乎在斟酌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的可行性,直到余光瞥见迟扬不耐的眼神,才终于点了点头:“那,那麻烦你了……”
“嗯,您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她的……我和迟扬同班,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您可以追责到底,”何弈半蹲下来,和小姑娘视线齐平,温和地问道,“哥哥带你去吃饭,吃草莓蛋糕,好不好呀?”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甜
迟扬目送着何弈带小女孩离开,舍不得收回视线似的,直到门被关上才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人,面无表情道:“都走了,还要说什么,说吧。”
也许是先前气过了头,现在他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何弈带着小女孩离开前走到他面前,留下的那句“好好说话,别太失礼”像是一根针,强行将他烦躁的情绪钉回原处,什么火都就地熄灭消失了。
临近饭点,餐厅里的客人似乎也逐渐多了起来,能隐约听见交谈人声。
“小扬啊,”女人沉吟良久,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欲言又止地冲他笑了笑,“既然你不想聊这个,那妈妈还有一件事……”
迟扬无动于衷,低头看消息。
“是这样的,你吴叔叔,哦,就是妈妈现在的……老公,”卖不了关子,她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小扬,你也成年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吴叔叔家有个表妹,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你看……”
刚成年就急着相亲,这是什么年代的事了。
“妈,您可真是个好母亲,”迟扬都要气乐了,冷笑道,“我高中可还没毕业呢,就急着逼我早恋了,嗯?”
“可以先认识认识嘛……”
他定定地看了女人片刻,脸上冰凉戏谑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下来,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人心惊:“想都别想,我这辈子就算孤苦伶仃到死,都不想再跟你变成一家人。”
女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些什么,包厢门突然被推开了——那个叫郑蝶的小姑娘嚎啕大哭着跑进来,被路过的盆景一绊,左脚踩右脚,摔倒在地上。
女人一惊,连忙起身小跑过去:“怎么了宝贝,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哥哥欺负你……”
“妈妈我不要住在学校旁边——”小姑娘扑进她怀里,哭得更凶了,梦魇惊醒似的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搬家,我不要住在别的地方,黑屋子里有人打我,他们抢我的,抢我的饭吃,不让我睡觉,他们打我——”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夹着嚎哭声根本听不清,迟扬的眼神却逐渐沉下来,避开了门口何弈担心的视线,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听见了?”他轻声问道,“你把我送进孤儿院之后,那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慢慢卷起袖子,露出小臂上的零落的旧疤,还有一条狭长的、触目惊心的刀疤。
“这是他们拿刀捅的,因为那时候我想上学,”他的语气很淡,甚至带着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却像刀,逼得人不敢对视,“现在呢,她要什么有什么,吃穿不愁,到了年龄就有书读,还有父母接送她……这还不够,您还想从我这里要更多。”
他走到女人和抽泣的孩子面前,蹲下来,冷笑着问:“什么都没给过我,还想拿走什么?”
“小扬,你怎么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妈妈生你下来,你……”
“生我下来是为了从我爸那儿要个名分,”他语气平静地反驳道,“如果这就是您给我的,那我实话实说,在孤儿院生不如死的那几年我每天都想,要是我没生下来该多好……您看,我连父母家人都不想指望了,只能指望自己没出生过,指望您当年大发慈悲,没把我生下来。”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跟人说过这么多话,一点一点地撕开伤疤来站是给人看,自己都听得厌烦了,也不想再等对方的回答,起身走到门口,冷冷地补上一句:“那个孤儿院不正规,把我送进去的时候您应该拿了不少钱,也不用还了。”
“哦,还有,”他拉过何弈的手,“也别拿那些花里胡哨的关系来脏我,这是我对象,我这辈子就要他了,听见了吗……我这点儿良知孝顺都是他教的,他让我以德报怨我也听他的,我会给你一笔钱,找个差不多的房子也够首付了,怎么用都随你,就一个要求,算我求您的,以后就当我死了,别再让我看见你们一家,行吗。”
就当我死了,行吗。
他没有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拉着何弈走了。
“迟扬……”
何弈被他攥着手腕往外带,有些痛,还是克制着没有说出来,直到一路踉跄着出了餐厅大门,一头扎进没了暖气的寒风和阳光里,才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像是一根针,不轻不重地刺破了迟扬绷紧的怒意——也没有爆炸,只是无声地放走了气,缓缓安静下来。
他摇了摇头,从那种魔怔似的状态里缓过劲儿来,就着拉他手腕的姿势把何弈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力气大得有些失控——可他被某种臆想里的幻觉攫住,怎么也不想松手。
如果再不抓住一点什么,他就要沉下去了。
两厢沉默许久,直到何弈都察觉不对,忍不住想开安慰他的时候,他才闷闷地说了一句:“哥哥,带我去吃饭,吃草莓蛋糕,好不好?”
声音低沉,撒娇似的从他肩窝里传上来。
何弈一怔,抬手覆上他的后颈,不甚熟练地摸了摸,算作安抚,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下来:“好。”
何弈真的把他带到附近的甜品店,买了一个展示柜里做好的草莓蛋糕——两个人都不热衷于甜点,连甜品店都是靠导航找到的,开在某个小区废弃的后门旁,行人不多,安安静静的。
他们找了甜品店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沙发柔软,藏在层层面包架后,隐秘得仿佛有意为之。
蛋糕是冰淇淋蛋糕,一整个,交错点缀着奶油和草莓,大概是很受小姑娘喜欢的那一类。
但是放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却只剩下某种甜腻的暧昧感,和奶油味道一起缓缓弥漫开来,甜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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