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整个人都是桀骜不驯的,一身傲气逼得人牙根发恨,他慢条斯理的挥了挥胳膊,开口:“下去吧,听我命令。”
“哎哎,小的就在门口守着。”狱大爷说完小跑着出去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孟一乐呆呆瞧着狱大爷离开的方向,随后又怔怔将目光收回来,落在谢林的面上。
穿着囚衣的少年头发凌乱,一身囚衣脏污难看地没任何风度可言,他望着对面的谢林,尴尬在身上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背过身去赶忙捋了捋头发和衣服,这才转回身来对男子一笑:“你、你来了……”
那笑容里面有三分疑惑、三分慌乱和……三分期待。
谢林一把将牢门推开,稳稳走进去,打量了几眼里面的环境,面色冷地难看:“顾公子,我每日都很忙,今日咱们就长话短说,别再绕弯子了。”
顾小公子被那一声冷冰冰的“顾公子”喊得脸上讪讪地,他眼睛望着面前男子的侧脸,慌乱地不停闪烁,不安地唤了一声:“娘子,你怎么突然这么生分?我有些不习惯……”
谢林冷冷打断他,负手而立,“顾公子这声‘娘子’还是收回去吧,谢某担当不起。”
“娘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孟一乐受不了他的生疏,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鞋尖,“半月前我请了扬州城最好的媒婆去向你提亲,然后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抬回顾府,我们拜过了天地,入了洞房,娘子如今却要我收回去这声称呼,说你担当不起,我如何能收……”
他努力压下来声音里的哽咽和颤意,强自扯了一抹笑,“娘子是不是嫌我什么地方没做好,所以才和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来故意吓我。”
第42章 并蒂莲
“顾公子非要自欺欺人, 在下也没办法。”谢林冷淡的眼尾瞥过来, 仿佛在瞧着一只蝼蚁, 整个人显得轻狂孤傲极了, 他道:“顾公子现在也该瞧清楚了, 谢某是位朝廷命官,不是你娶的什么抚琴的清倌。”
孟一乐被他这种眼神刺的心脏不住抽搐,却还是没敢垂下嘴边的弧度,他依旧眼含爱意,声音温柔, 生怕吓走了对方:“那娘子当日为何要嫁与我呢?”
“因为顾公子的响亮名声。”
流连花丛、在女人圈里逛久了的浪荡子顾明琅最会瞧人眼色、听人的画外音,他听见这话立时眼圈微红,却又狠狠别过头去,不愿被对方看到这幅糟糕模样, 倔着性子问:“谢公子指的是什么响亮名声?”
谢林嗤笑, 半点不留情面的戳破:“自然是顾公子的风流纨绔之名。”
他向前走了两步, 望着一处平整矮石上铺的薄薄一层干草, 眼睛眨都不眨,继续:“百花楼的芷兰仙子近几年参与了一桩数目极大的贪污案, 几名贪赃枉法的官员几乎将烟花巷当做了洗钱的地下庄, 谢某身为大理寺卿吃着皇粮,自然不敢有负皇命、坐视不理, 只得亲自来到扬州城彻查此案。”
“谢某男扮女装本想直接混进百花楼参与其中、暗自查证,却无奈发现百花楼的水……深不可测。如此,在下只好退而求其次, 另寻他路,刚好顾公子在这时送来一捧鲜花、一只朱钗。呵,若说还有什么好法子能让谢某尽快与芷兰仙子接触的话,顾公子实在是个不二之选。此外,选择顾公子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谢林神色轻慢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支起头颅,懒懒地望着高处的那扇小窗,“顾公子的风流名声早已深入人心,如果在这时突然出现一个神秘女子与你成亲,然后又和你一同出现在百花楼内的话,那么,世人对这个神秘人的好奇程度一定极其之高。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芷兰仙子和那些贪官污吏。”
孟一乐轻轻抿了抿唇,笑开:“我倒是没想到,原来顾某一个浪荡子还能带来这么多好处!”他顿了顿,滚了滚喉咙,抬头望着对方的侧脸:“那娘子现在查完案子了吗?”
谢林听到他这个称呼猛然回头,眸子冷冽地看过来,似一支利箭,快速道:“顾公子助朝廷官员办案有功,我皇奖惩分明,特赏顾公子纹银千两、书画十卷……谢某亦在此谢过。”
孟一乐却不接他的话,自顾自道:“我们何时回家?”他翘起唇角,急切道:“大松应该已经收拾好行李了,我们回去就能直接启程去京城,我爹娘还等着要见一见你,说把传家宝亲手交给娘子呢……”
谢林嘴边掀起一抹嘲讽笑意,直直望进他的眼底,“顾公子不妨告诉我,谢某一个男子,如何跟你回京?”
孟一乐向他走过去,心中不安,抓住他的宽大袖子的一角,“你若真不愿随我回京也没关系,我们就留在扬州城,或者你说要去哪里都好……我都愿意陪着你,这样,你以后再有能用到我名声的时候……也能方便些……”
谢林侧过脸去瞧他,嘴角讽刺的笑意愈发浓厚,“顾公子当真听不懂我的意思?那谢某不妨说的再明白些,我与你的那门亲事不过是办案所需,案子办完了,婚约自然也就该解除了。”
他轻笑两声,眼尾带着两份轻慢和孤傲,“再说了,顾公子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真的以为自己的狼藉声名能帮助到谢某日后的每一桩案子?”
孟一乐急切摇头,他脸色和唇色一般的白,却还是不敢落下嘴边的笑,哑着嗓子:“案子办完了,婚约也未必就要解除啊。我们可以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我不介意你是男子,也不介意你利用我,我们既然成亲了,我就要对你好,我们许诺过一生一世,顾某又岂敢违背诺言……”
他的眼圈红的似只兔子,嘴边却还在笑,“娘子……谢、谢公子,顾某是真心真意待你,根本不在乎外面那些世俗眼光,古有龙阳之好,今日未必就不能有谢顾之约!”
谢林转过眸子深深望着他,里面一片寂静,看不出什么情绪。两人半晌不言语,孟一乐坦然与他对视,眼里的深情丝毫不加掩饰,浓厚的几乎要将整座大牢淹没。
只是眼眶太红,像是被谁欺负了一般。一时间牢房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毕剥”声,给人以平静温和地假象。
忽的,谢林冷冷挣脱他的手,“顾公子是在痴人说梦吗,谢某堂堂朝廷命官,若是真的嫁与一名男子,岂不是给人笑掉大牙?”
孟一乐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他觉得自己眼眶热的发烫,不安地咽了两口唾液,还愈再为自己争辩些什么,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抖意:“可……”
谢林不愿再听他多说,转头大喝:“来人!”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牢门外候着的两名狱大爷立刻跑进来,毕恭毕敬地对着谢林作揖:“大人!”
“让他签字画押。”他说完这话,便毫不留情的转身走出大牢,在走廊中负手而立,背对着孟一乐所在的牢门。
顿时,那间不算宽敞的牢房内只留下单薄的孟一乐面对两个壮硕的狱大爷,他茫然地看他们从怀里掏出两份一模一样的纸张,开头写着“休书”二字。
“不!我不签!”孟一乐看清了上面写的是什么,激烈摇头,他抬脚就想追出去,让那个曾与他相处了半月有余的人收回这个指令,然而他却没能走出去哪怕一步。
“顾公子,得罪了!”两个狱大爷说完,将他用力按到在地上,一人拿着他的手签了字,另一人咬破他的大拇指狠狠按在两张薄薄纸张上。
他挣扎,他摇头,他哀求,他唤那人的名字,什么都不管用,因为这是大理寺卿谢林谢大人的命令,狱大爷必须要好好对待、认真完成。
待两个狱大爷确认指令完成了,将那两张纸收好走了出去。对背着他们负手而站的男子作揖道:“大人,好了。”
谢林点点头,他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很好。”
孟一乐从地上爬起来,平日里最是注意自己形象的纨绔此时已经狼狈地不成样子,头发和衣服上都沾着细小草屑,脸上布满水渍和泥土,一片脏污。
他似乎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难看地很,紧紧低着头不愿抬起来,将自己的大拇指在囚衣上使劲捻了捻,好像这样就能擦掉刚刚画上的押一般。
谢林转身欲走,孟一乐忽的低低唤了他一声:“娘子……是娘子吧?”他的喉咙滚了滚,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问:“你在谋成这个计划时,有没有想过……顾某也是有心的,会疼。”
身着华服的朝廷命官眼尾清冷的不含半分情意,他嗤笑一声,“顾公子这般声名远扬的浪荡子,就莫要说这种话了吧。”
狱大爷跟着大理寺卿一起走了出去。
长的不见头的牢房里一片昏黄,周围空空荡荡,只有纨绔一人站在一间敞开的牢房里紧紧低着头。半晌,纨绔抬手抹了一把温热的眼眶,自嘲一笑:“是啊,浪荡子……浪荡子……”
“顾某这般的浪荡子,哪里能对谁动心呢,不然整个扬州城的仙子都要伤心死了……浪荡子罢了,辜负了也不会有人愧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