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母听到儿媳哭得悲伤,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听到这话,哭声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咳嗽了半晌才缓过来。她扑上前,一把抓住汪海,满眼期待:“你说什么?”
“大舅这些年来受了些伤,但都有惊无险。”汪海身形高壮,又常年在军中,将外祖母扶好站稳,道:“他身体不太好,没能跟我一起回来,过两天就到了。”
姜家人总算放下了心来。
李氏好奇:“你们当年一起去的人,就只剩下你们俩吗?”
汪海叹了口气:“还有贺叔,他去了没多久就受了伤,跛了一条腿。留在军中做伙夫。这些年虽然辛苦,好歹保住了命。过几天和大舅一起回来。”
他口中的贺叔也是同村人,这些事,姜芦花都是知道的。不过,为何贺家人没有丝毫消息传出,她却不知。
正待询问,汪海已经迫不及待了问:“娘,小喜呢?”
“她伤了腿,在隔壁躺着。”柳纭娘看他到现在还没有怀疑,出声道:“你这个混账,出去那么几年,就不能想法子传个消息回来吗?害我以为……你……以为你不在了。”
汪海后知后觉,总算发现了不对,诧异道:“我传信了啊。”他眼神一一扫过屋中众人,见他们都满脸诧异,强调道:“我从第二年起,每半年都有信传来……”
话没说完,他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一定是那些宵小偷拿了我的信和银子。”
桌子本就摇摇欲坠,再挨了他这一下,瞬间就散了架。
汪海方才进门时就已经发现了屋中各处的破旧,刚才给众人倒水的碗还是他当年在家就有的,若说区别,大概是豁口更多。
“这事没完,我得让人细查。”说着,他已经奔出了门回自己屋。
昏黄的烛火中,钱小喜满脸煞白。
汪海以为她是痛的,奔进门蹲在床前,一把握住了妻子的手,满眼怜惜:“小喜,我回来了。”
钱小喜嘴唇哆嗦,额头上冷汗一层又一层:“阿海……我……”
汪海见她和五年前没什么不同,变化不如方才的那些村里人大,安慰道:“你别害怕,我现在是小将,每月都有俸禄,以后我带你和娘一起过好日子。”
钱小喜心下忐忑。
柳纭娘抱臂靠在门口,闲闲道:“阿海,你就不想知道这几年里我们娘俩之间发生的事么?”
闻言,汪海回头,笑着道:“娘,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睡。有话明日再说。”
“我憋不住。”柳纭娘不止没走,反而还进门了。
李氏想开口说几句,被姜二舅拉了。
这些年来姜家确实帮了不少,可婆媳俩之间的那些恩怨到底是家事,原不原谅,轮不到外人插嘴。
姜家人走了,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汪海看看门口的亲娘,又看看床上的妻子,一头雾水。
柳纭娘毫不客气:“前两天,钱小喜半夜起来挑水,把厨房弄得泥泞不堪,我一进去就滑了一下,险些摔倒。然后我就发现,厨房里到处都是水,还有灯油的味道。要是没猜错,她应该是故意想让我摔跤。”
钱小喜哭得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半夜挑水,哪能看得清路?娘,我这几年都没改嫁,一直等着阿海,现在他回来了,你不能这样污蔑我啊。”
她哭得伤心,浑身颤抖不止,汪海听到她口中等了自己几年,念及她这份情谊,伸手拍了拍她的背:“一家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汪海此人重情重义,人又厚道。说白了就是容易被人蒙骗,他这性子,也只适合在战场上厮杀。
“误会?”柳纭娘摇了摇头:“阿海,此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你送信的事,方才你说有人昧下了你的信和银子……”她掏出那枚银钗:“这玩意儿在村里有多金贵你该知道,你走的这几年,我们俩辛辛苦苦干活,也只够糊嘴而已,前年都去扒树皮吃了,可是,前两天我竟然在钱小喜的枕头下发现了这个,那偷拿了你东西的人,应该不是路上的那些,而是家贼!”
钱小喜最怕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
她抱着肩膀,颤声道:“我不知道这东西哪里来的。”
汪海只是厚道,并不是蠢,他皱眉看着床上的女子,霍然起身出门:“娘,你早点睡,有些事我得去问一问!”
话音落下,人已经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路上。
钱小喜嘴唇直哆嗦,浑身颤抖不止。拿信的事,她只能瞒住村里人和自己婆婆而已。
她从来都不敢有收买送信之人的想法,要知道,信和银子都能安全送到她手中,已经表明了那人的品性。再有,人家老实把东西送到,凭什么要帮她撒谎?
送信之人住在县城,偶尔会来镇上送货,顺便给这两家带信。汪海这一去,当日就没回来。
翌日早上,村里人都在议论汪海回来了的事。当然了,伤心的人家也有,已经开始琢磨着立衣冠冢。
钱母昨夜过来时人太多了,她没能说上几句话。一大早就兴冲冲赶过来:“亲家母,一会儿你们都到我家去吃饭。阿海回来,该高兴高兴。”
柳纭娘一时无言。
有时候幸运也是一种错,在村里各处都挂起白幡时高兴,亏她想得出来。
那可是一条条人命!
钱母眼神在院子里到处扫视,又神秘兮兮凑过来:“阿海还没起么?”
她看着女儿的屋子,眼神中饱含深意:“亲家母,都说成家立业。现在阿海已经是小将军,还是赶紧生两个孩子要紧……”
话音未落,有人从村口打马而来,正是汪海,他一阵风般掠进了屋中,紧接着传来他暴怒的声音:“钱小喜,我送回来的银子呢?”
106.第四个婆婆十战场上厮杀下……
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浑身都是血煞之气。
平时温和待人还好,一凶狠起来,着实骇人得紧。
屋中的钱小喜是什么模样柳纭娘不知,反正钱母已经吓得两股战战,脸上再无笑意,满眼都是惊惧。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女儿那根解释不清来路的银钗,还有给她的二两银子……难道女儿真的昧下了女婿银子?
只那根银钗就值不少银子,加上女儿请她买药的豪爽,钱母根本就不敢想象,女儿到底藏了多少。再加上汪海回来这紧要关头,女儿先是往厨房泼水想害婆婆摔倒,后来又让她买耗子药……简直细思极恐。
越想越怕,钱母扶着土墙:“亲……亲家母,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开口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哭什么?”汪海盛怒的声音继续传出:“说话!”
下一瞬,屋中传来钱小喜的尖叫声。
吓得准备离开的钱母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去。她扶住土墙上的坑稳住身子,艰涩道:“亲家母,阿海那么凶,你倒是劝一劝啊。”
她不太想管这事,可万一女儿被休回家时还带着伤,于她来说也是一桩大麻烦。
柳纭娘看着她已经吓成了土色的脸,道:“小喜想要我的命,我还没那么大度。”
钱母哆嗦着嘴唇,不敢再说了。
等她跌跌撞撞消失在小道上,柳纭娘才进了院子。
汪海确实凶悍,五六年的战场厮杀,死在他手上的人以千计,但是,下了战场,他从不对女人动手。方才钱小喜尖叫,是他着急之下拽住了她衣衫。
“阿海,我……”钱小喜张了张口,无论怎么说,她暗地里收了信件和银子三年多,一次都没有告诉婆婆,银子也被花得精光,实在没法解释。
汪海一脸失望:“我以为你会照顾好娘,结果呢?”
他走出自己屋子,看到院子里各处破旧不堪,真的是怎么看都挺刺眼。
“三年多,我前后拿了五十多两回来,重新造个宅子全部换新家具,剩下的也够你们俩过得滋润。”汪海声音沉重:“结果你就这么对我娘?”
他一直以为,无论是亲娘还是妻子,拿到他送回来的银子都不会瞒着对方,结果还是他想当然了。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嘱咐送信的人把东西送到亲娘手中。
一时间,他心里又气又悔。
柳纭娘没有劝他消气,反而火上浇油:“她想杀我。”
汪海一愣:“她怎么敢?”
“你口中的银子我是一文都没见着。”柳纭娘瞅了一眼浑身哆嗦一言不发的钱小喜:“这么大一笔银子对不上账,可不就得想法子灭口么?如果我死了,她可以推说是给我治病花光的。”
钱小喜颤声道:“娘,我错了,求您看在我们娘俩相依为命这些年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阿海,我不是有意的……呜呜呜……我没想瞒着娘……”
“但你确实瞒了。”柳纭娘摆了摆手:“我不想听你的狡辩。”
汪海蹲在地上,昨夜还意气风发的男子此时像是被霜打了似的,满脸痛苦地揪着头发。
“小喜,你怎么对得起我?”他真的想动手打人,忍了又忍,气得踹了一脚面前的木桶,将桶踹散了架也不解气。恨声道:“我们这几年四处征战,头天还在喝酒划拳,翌日就身首异处者比比皆是。都觉得自己活一天算一天,军营里有军妓,他们得空就去,还会拿着银子去花楼潇洒,我念着你的情谊,从来都不肯去,还被他们笑话……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
此时的汪海正在暴怒之中,像一头疯牛。钱小喜总觉得他下一瞬就会冲自己动手,她想要躲,可拖着一条腿,每动弹一下动静都很大,她吓得直哭。
汪海放下揪头发的手,抬起头来:“你对不起我娘,私自昧下我的银子不肯还,我也懒得计较你是怎么想的。想让我像以前那样对你,我做不到。你走吧。”
钱小喜霍然抬头:“你富贵了,想要甩了我?”
简直是倒打一耙嘛。
汪海气得瞪大了眼。
他不擅言辞,不知该如何反驳。
柳纭娘出声:“且不说你瞒我好几年,害我以为阿海已经没了命后流的泪,那五十多两银子,你花到了哪儿,总该给个说法吧?还有,你为何要瞒我,也得解释清楚。”
“别说我们不给你机会,你都解释明白了,我们再看原不原谅你。”
钱小喜张了张口,半晌才憋出一句:“银子被人抢走了,所以我才不敢告诉您。”
汪海别开了眼,不太相信这话。
柳纭娘追问:“抢走的?”
钱小喜也不能说自己把银子送给别人花了,尤其那还是个男人。她咽了咽口水,语气加重道:“对!我追了一路,也问过镇上的人,没有人认识那个劫匪,第一次有八两银子,我不敢告诉您,后来的,我也不敢说,那些银子,我藏在柴房不见了。”
她越说越顺口,脸上的慌乱渐渐不在,好像这就是事实。
太特么离谱了。
无论她脸上神情多正经,汪海也不能信啊。
钱小喜却仿佛说服了自己,看向柳纭娘,哭着道:“娘,我守了汪海五年,之前我都没有走,你们不能富贵了就把我甩到一边,做人要讲良心的……”
“是啊。做人要讲良心。”柳纭娘一步步逼近她:“你拿着我儿用命换来的银子大肆挥霍,看着我啃草皮树皮,你若有心肝,怕也是黑得如锅底一般见不得人。怎么好意思让别人讲良心?”
她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钱小喜的脸上。
钱小喜被甩得趴倒在地上,脸颊立刻红肿起来,她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婆婆。
汪海回来了,她知道之前的事已瞒不住,就算不被打,至少也会被休出门。本以为能够留下来的一线机会在婆婆身上,没想到,竟然是婆婆先动了手。
“娘,我照顾你了啊……我也没闲着,天天都帮家里干……”
“是我照顾你才对。”柳纭娘不客气道:“你明明知道阿海活着,却不肯告知我真相。害我日日担忧,夜夜流泪,你又时常念叨你的对阿海的情谊,这几年来,除了农忙时我会让你干活之外,平时可从来没有约束过你。还有你娘家,没少过来占便宜,我都看在你愿意为阿海守着的情分上忍了。你还老拿你娘逼你改嫁你就寻死的话来表忠心,让我一次次在你娘面前退让,结果呢?你对得起我?”
她伸手一指:“你给我滚出去。”
钱小喜从来没有看到过婆婆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本就苍白的面色变成了惨白。
汪海听到母亲说这些,心头愤怒不已。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外头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每日忙着拼杀保住性命,从来没有得过家里的消息,只听送信的人回话说小喜精气神都不错,婆媳俩应该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