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是有意去窥萍娘子和柳大官人,但是瞧见了,就很紧迫,怕有些话真拖到高中就晚了
张安攥紧灯笼杆,有手汗蹭到竹杆上:“娘子聪慧情致,慈悲纯善,鄙人已悄然倾心,愿高中之日聘娘子为妻。”
萍萍敛笑,肃然回绝:“我对郎君无意。”
夜风依旧掠过,灯笼里的火苗跃动,张安极力再争取:“鄙人虽然眼下清贫,但来日——”
“相信郎君来日定能高中,一展抱负!”萍萍打断他,“只是郎君非我倾心,‘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
张安整个人都黯淡下来,十分难过,但萍娘子将他喻为兰草,想来又可以接受。
她不倾心自己,那倾心何人?
他还是有些不甘,想知道自己输给了谁:“娘子倾心之人是柳大官人吗?”
萍萍被问得一怔。
自己还倾心柳湛吗?
应该没有……
以后,也许她还会重新敞开心扉,爱上别人,但很肯定再难像从前那样,至诚至性、浓烈绵长——因为飞蛾一生只扑一次火,义无反顾,翅身俱焚。
忽地,萍萍觉着侧边草丛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她随之扭头,难不成想什么来什么,是飞蛾?
不对,飞蛾没那么大动静。
“萍娘子,你在瞧什么?”张安还没走,凑过来问。
萍萍想到他手上有灯笼,便道:“张安,你跟我去草丛那边瞧瞧,好像有动静。”
“有吗?”张安并未有听到过,但还是依从萍萍,一道小心翼翼靠近草丛,甚至不由自主弓起背,将灯笼举高。
照清楚了,草丛里什么都没有,只开着几朵没晃的小花。
“你看错了。”张安笑道。
*
柳湛留了些随侍收拾桌椅并看护善堂,余下的随他下山。
青城县小驿正修缮,住不得人,一行人直奔灌州官驿。那人得了通传,房门一开,柳湛尚未跨进,她就跪地参拜陛下。
只是言语含糊不清,口中似含物,柳湛往桌上扫了一眼,除却一盘兔头差不多啃完,旁的饭菜都才动筷子。想来千里奔袭,应该赶了许久路,这会才填肚子。
柳湛便在允起身后多添一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当年奴婢欠陛下一份情,这辈子都会报答陛下!”
柳湛抿了下唇:“兔头合口味?再上一盘?”
“真的还能再上吗?”
她似乎不相信,柳湛脸上表情稍微严肃了些:“君无戏言。”
“郎君!”外面随侍奏报,“姚帅臣闯关入城!”
姚拱辰如今入职枢密院,手握重兵,他不驻守京畿,奔来灌州做甚?
柳湛自知疑人不用,却难免生擒王猜想,心沉下,面上同房内那人依然温和:“不耽误你用膳
了。今晚辛苦你一下,待会吃完就别睡了,随朕上山。”
柳湛说罢果决跨出房门,往馆外走,两袖生风,冷声询问:“姚拱辰带了多少兵马?”
“单枪匹马。”随侍话音落地时,柳湛已经步至驿馆门口,亲眼瞧见姚拱辰一人一骑,从街尾疾驰,越来越近,马蹄急促,明月照影。
到近前急刹,驾雾高高扬起一对前蹄,姚拱辰勒缰正马头,胸口起伏轻喘,直到瞧见柳湛,神色一霎从焦急变作茫然:“陛下。”
柳湛川渟岳峙:“京中出事?”
“无、无事。”姚拱辰嗫嚅。
“朝中生事?”
“也、也无。”
“那是你自己的事?”柳湛冷峻追问。
“臣也无事!”姚拱辰立马否认,勒缰调转马头,“臣魔怔了,这就归京。”
“拱辰,”柳湛叫住姚拱辰,“你是不是为废后案而来?”
姚拱辰人在马上一滞,半晌如石塑,而后僵硬着扭转身子,人看向柳湛,勒缰的手和马头仍朝城门。
“臣——”他吞吞吐吐,“臣、臣只是……”
柳湛撩起眼皮,猜姚拱辰是想确认那一船人是否真的全部殒命:“废后阴毒,如诏所言。”
姚拱辰瞪大眼睛,一霎间悲痛绝望迷茫懊悔,逐一在脸上闪现,身微颤抖:“陛下……如何猜到臣要问这?”
柳湛启唇合唇,此刻百感交集:“因为你最后一回去扬州,朕也在船上。”
*
翌日,萍萍一早去伙房,柳湛依旧亲手给她准备了早膳。
他竟然系了条合围,擦干净手上面粉,才给萍萍端上一笼热腾腾的笼灌浆馒头,这又叫汤汁包子,包馅时一并包入凝固汤冻。
萍萍低头又抬头,看他一眼,今日不是汤饼了。
“汽小心烫着,”柳湛边叮嘱边帮她挡了下,继而笑道,“想着接连几日皆是汤饼,怕你吃腻,换了口味。”
他隔空逐个指着解释:“这俩猪肉馅,这两个是虾肉,这个江鱼,你捡合口的吃。”说罢转身,又去灶上端来一碗汤汤水水,“要是都吃不惯,这里还有馄饨。”
萍萍扫了眼,是笋蕨馄饨,这个季节难得还囤有笋蕨。
她久不应声,柳湛扯了扯嘴角:“要是还想继续吃汤饼,我再去煮。”
柳湛说着朝灶台方向扭身子,站起。
“不用了。”萍萍阻拦,“这些我都吃不完。”
说着就当着柳湛的面,将那碗馄饨分给别的小娘子。
柳湛改站为蹲,伏低身子赔笑:“我头回学做,只怕不好吃。”
“还好。”萍萍抽筷低头,要吃灌汤馒头,柳湛忍不住再叮嘱:“里头有汤汁,当心烫嘴。”
萍萍顿了下,回道:“多谢提醒。”
她难得额外多回,柳湛笑逐颜开,又觉今日要做的事有希望。
萍萍一开始吃那两只虾馅时尚未察觉,等吃到肉馅,就觉出不对劲了——伙房里的人怎么突然少去许多?除了她和柳湛,只剩下两位小娘子,连灶后面都没人了。
紧接着,那两小娘子也猫腰离开,走时频频往萍萍这边瞅,跨出门槛那一霎,改走为奔。
四随侍旋即进门,其中二人各端一木盘,另二人执杖。
吱呀一声,随侍将大门紧闭。
“你要做什么?”萍萍警觉,昂首质问柳湛。
柳湛心一痛,她觉得他会害她吗?
这会真心口疼,却不敢流露,怕她又唤医婆加走人。
柳湛努力扬高嘴角,维持笑意:“萍萍,我以后再也不会伤你。”
他分腿撩起袍子,又掀里衣,露出纵横交错,狰狞满腹的疤痕:“分别两年,我每念你一回,就在这上面划一刀。”
随侍将木盘中的两碗汤药逐一放到桌上,里面各有各的黑乎乎。柳湛盯着萍萍的脸道:“一碗附子,一碗避子,我加了量,都和你饮下相当。”柳湛抬手端碗,萍萍还没反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