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惨白封条被风吹得呼呼直响。她手中无灯,只能借着月色赶路,越走越快,为了给自己壮胆,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再往前一段路连月光都不照了,偏偏这时候,萍萍听见后面的脚步声。
咔哒——咔哒——
木屐的声音。
只有裴小官人披鹤氅,着木屐。
春来夏近,晚上已经不冷,萍萍却瞬间骇出一身冷汗,脚下愈快,不敢回头。
裴小官人在后面悠哉悠哉注视萍萍。
他经常穿木屐光顾她的洗面汤,可以做到步子极轻,甚至悄无声息,这会却特地弄出响动,就是要她听见,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裴小官人抿了下唇,故意收敛脚下。
脚步声骤然消失,萍萍疑惑,虽依旧不敢回头,但步子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慌乱和快了。
咔哒、咔哒、咔哒,他倏地加快,萍萍果然被惊得跑起来,黑暗中裴小官人愉悦地勾起唇角,无声开怀。
猫捉弄耗子,原来是这般感觉。
好了,不逗她了。
可以开捉了,以后她注定是他的,裴小官人正欲纵身跃至萍萍身前,忽有一人从天而降,比他高还比他壮,挡在他和萍萍中间,沉声打招呼:“萍娘子。”
地上数片落叶,被风卷起,裴小官人心下一惊,这人之前藏在哪里?自己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前方月华复照,看清来人面貌,裴小官人即刻咬牙,而后调头纵身,迅速隐没离开。
来人是蒋望回。
他之前一直匍匐在杨婆家房顶,屋内谈话尽数听清。
后又目送萍萍离院,在痛打杨裴二人还是继续保护萍萍中犹豫一刹,最终选择后者,一路跟随。
原本决定始终隐于暗处,但裴某着实恶劣,蒋望回终在关键时刻现身。
萍萍听见男声,第一反应这不是姓裴的嗓音,但到底是谁?紧张之下,无法辨认。
只当仍是歹人,她继续朝前跑,蒋望回不得不再唤:“萍娘子。”
萍萍握拳转身,故作镇定:“谁?谁在哪里?是你……”
她认出蒋望回。
蒋望回迅速从黑暗中走出,与她一道立于月光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萍萍问他。
蒋望回目视前方:“我办事都是飞檐走壁的,刚好踩到一户民宅,听见梁下对谈。”
沉默少倾,萍萍轻轻追问:“你都听见了吗?”
蒋望回垂下眼帘:“只听见后面那些。”
萍萍一笑,仰面道:“荒谬吧?”
蒋望回扭头看向萍萍,不作回答,反而问另一个问题:“今晚的事你会告诉他吗?”
“阿湛吗?”萍萍旋即反问。
蒋望回点点头,最好不要说,太子多疑,难免多心,但这些话不能对萍萍直言,只道:“今夜过后,这登徒子应该不会再敢骚扰你,我们也将离开此地去往扬州。再不会发生的事,再见不到的人,又何必说出来,让你官人徒增痛楚。”
萍萍当然舍不得官人伤心,立马狠狠点了下脑袋:“你说的对,我不会说的。且眼下正是案子最关键紧急的时刻,官人天天忙得一个人当三个人用,我又怎能因为这点小事叨扰他,害他分心。”
蒋望回默默听她说,走到张记正门,萍萍突然问他:“这里被查封,和你们案子有关吗?”
蒋望回反背两手,望着封条告诉她:“这家店主人印私钱。”
萍萍眨了两下眼,既在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意外的是想不通张丈本分经营猪肉生意,挣的钱就够花一辈子了,为何还要铤而走险?
她陷入沉默。
蒋望回本来就容易成为闷葫芦,她不说话,他便也不再开口,两人直走到距离萍萍家五、六步时,蒋望回止步,主动打破宁静:“就送到这里吧。”
“今晚多谢你了。”
蒋望回摆手:“举手之劳。”
萍萍也就着这摆手与他告别,自归家中,关紧家门。
蒋望回看见屋内倏然亮起,黑色人影时不时出现窗中。他伫了一会,纵身跃上房顶。
柳湛子夜方归,身尚立在墙外,就抬眼朝房顶眺去。
蒋望回明白这是有事要吩咐,便准备落下,萍萍却执灯推门:“官人你回来了。”
柳湛旋即含笑看向萍萍,蒋望回也重伏顶上。
“还没睡呢?”柳湛轻轻地问。
“等你回来再睡。”萍萍说着锁门,在前为柳湛照路,执灯进门,屋子瞬间亮
堂。柳湛一路注视她的背影,而后立定门口,默默看她将油灯放到桌上。
他悠悠地想,这夜晚竟也有一盏灯是为自己而留。
涓涓暖流淌过心田。
柳湛走到萍萍身边,伸臂揽住她的腰。萍萍放完油灯又随手摆板凳,他往她耳朵上一摸:“坠子和钗呢?”
“要睡觉了怕弄坏,收起来了。”萍萍稍稍后仰,贴上他胸膛,“我们什么时候去扬州?”
“后日。”柳湛语气坚定,少倾,又柔声建议,“明日你可以收拾下行李。”
萍萍转身回看他:“我已经收拾好了!”
柳湛莞尔:“原来你一晚上忙这个。”
“但家里还有些物件要变卖换钱,往后我们到了扬州也能多些用度。”萍萍翻出列好的清单给柳湛过目,宅院是租的,退租即可,关键是铺子得脱手卖掉。
柳湛收下清单:“这不要紧,你把铺面钥匙给我,我差人留下来料理。”
萍萍放心,又问他饿不饿,可要宵夜。柳湛笑道:“这个点还吃什么,睡吧。”
二人已十分熟稔,先后褪去外衣上。床。柳湛刚躺下不久,萍萍就转过来,从背后抱住他。柳湛笑,是不是下一步就是腿搭上来了?
别说,没她搭腿已经睡不习惯,只要不是再进一步亲密就都好,不然他又得大半夜凉水浇身。
萍萍却没有搭腿,只将柳湛箍得更紧,面颊也完全贴上他的后背:“阿湛,我好想你。”
柳湛失笑:“就离开一会。”
说完他笑容一敛,觉出萍萍言行的不对劲。萍萍的绕过柳湛身。体的那只胳膊,如蛇般弯弯绕绕,终摸到他的手,覆上手背,柳湛立马把她的手反捉进掌心,牢牢裹着。
萍萍一下子就想哭,所有的愤慨、后怕和委屈,在这一霎全化作依恋。
她不能哭,哭了官人就发现了,于是只能不断用脸颊摩挲柳湛后背,再往高睡一点点,摩挲肩头,克制眼泪。
柳湛转过身来,捧着她的脸道:“其实今天分开了以后,我也挺想你的。”他假装没看见她眼睛将溢未溢的那滴清泪,抱着她,拍后背,哄道:“快睡吧。”
又主动捉住她的腿,放到自己身上。
此刻如此亲密交缠,却无丝毫欲念。
萍萍闭眼安静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