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又问。
“遇着了啊!”高兴的事可以分享,萍萍身往前倾,“我一开始进的是湟水谷地,那里长川长河,绿柳良田,半点不荒凉……”
柳湛在她凑近那一刹,眉头极隐秘地蹙了下。
“……跟润州有三分像呢,但比润州凉爽许多,到盛夏依旧凉飕飕的,我遇着了传说中的吐谷浑人,他们那郎君戴罗幂避风沙,娘子们都梳辫子,同吃同住,她们教我也梳了一根——”
“吃些什么?”
“牛奶、羊奶、马奶、驼奶。”萍萍掰着指头数,然后又一个个掰着退回去,“牛肉、羊肉、马肉、驼肉。”
柳湛抿了下唇。
萍萍一扬下巴:“也吃麦子、菽粟,他们那种不了稻米!”
“我听说吐谷浑人爱种仙草,确有此事?”
“假的。”萍萍不假思索回应,“种仙草的是回回,他们管那不叫仙草,叫苁蓉,长在沙子里,分草的和肉的两种,草矮肉长,能到我腰这呢!回回们把它摘了炖菜、下药,堪比灵芝,所以买它们的汉人一传十,十传百,都呼仙草。”
少倾,柳湛缓缓接话:“原来如此。”
“是呀!”萍萍咧着嘴笑,只觉得了鼓励,想将西宁到润州沿路风土人情,凡是喜事稀罕事,尽皆说与柳湛听,但柳湛只听了几段,便跃至润州:“娘子最后到了润州,就不再走了?”
“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开汤饼铺子。”柳湛前脚话音刚落,萍萍后脚就接,“这可是我俩的约定。”
她这才意识到絮絮叨叨,尽讲自己见闻,并不是和柳湛的共同回忆,还好,官人把话拉回来了。萍萍感激望了柳湛一眼:“我到润州后,发觉自己的口音和润州人一样,我应该就是润州人。”
她看向柳湛,他还捏着那只酥鲍,官人不饿么?
还有一只空出来的手,想像从前那样拉住他,十指紧扣。
“但官人你肯定不是润州人,在我……梦里,你就讲这口官话。”萍萍笑了又笑,那酒窝陷了又陷,“一模一样。”
“没变过,就只一回,你帮我挡了一刀,流好多血,人变虚弱,嗓音都变了。那天你肠子都漏出来了,我吓得赶紧捂住,心里慌得要命,只祈求这刀子能改捅在我身上,别让你受伤。”
现在回想,萍萍心犹悸,且揪着疼,她看向柳湛:“官人肚子上还留着这道疤吧?丹田往下一个指甲盖的地方,足有四寸长,从这划到这……”她比划着,眼睛盯向柳湛小腹。
柳湛金枝玉叶,怎可能受伤?
小腹上更无半点疤痕。
柳湛只觉萍萍荒谬,又疑她缘何这么一说?萍萍却已忧心起官人这道伤康复得怎么样?六年过去,阴雨天是否会和她身上的疤一样,痛痒难耐?
她情不自禁靠近柳湛,上手要掀他的圆领袍,查看刀伤。
柳湛骤地后仰躲过,抬手捉住萍萍乱动的手,心内恼怒:原来此女循循说辞,是想靠胸贴肉,与他肌肤相亲!
放肆轻易!
以为这般瓦舍窑子里的做派,就能诱得到他?
第八章 娘子稍候
柳湛虎口掐着萍萍手腕,不自觉加注两分力道,后又减力,捉着她的手,连带着胳膊远远带离。
身前空了,柳湛齿在唇后叩了下,方才启唇,浅笑致谢:“多谢娘子关心,已经大好了。”
萍萍手腕本正吃痛,一听说大好,瞬间什么疼什么痛都没有了,喜道:“太好了!”
片刻,她又开始担心柳湛和她一样,为了不让对方伤心,报喜不报忧。
萍萍复又上手撩袍:“不行我不放心,你撩起来给我瞧瞧。”
柳湛迅速抬起胳膊格挡,萍萍手滞半空,愣了一愣,而后缓缓回味方才那一掐,数分怔忪。
“官人,你方才……为什么掐我?”她唇瓣分合,慢似呢喃,“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柳湛不应声,看起来面平如镜,无波无澜。
这反而增添了萍萍的紧张。
她牢牢盯着柳湛的脸,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你想起来了?”
“想起了多少?”
“官人?”
“你说话呀!”
萍萍每追问一回,心就跳慢一拍,声音开始打颤,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就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时,柳湛启唇,颔首微笑:“是想起来了。”
萍萍长长松了口气,热泪盈眶。
她起身想要拥抱柳湛,柳湛却上身后仰,手抬半空,隔起他和萍萍。
他举止优雅,不疾不徐,让人觉不出唐突。
柳湛含笑,温柔叮嘱:“你先坐下,在这等我,有样信物要拿给你。”
“嗯,好!”萍萍脑袋似棒槌敲鼓,一下下点,“什么信物?”
“到时候你看了就知道了。”
“好。”萍萍已经坐回椅上,仰着头凝视柳湛的脸,为了按捺激动,两手不知不觉握成拳。
柳湛冲她笑笑,点头,放下手中那只拿了许久的酥鲍,起身往门口走。
她想他既然记起来了,禁不住多嘴:“官人你这几年都在哪?在做什么?过得可好?和你同行的那些人都是朋友吗?”
她许多问题,柳湛步下滞住。
少倾,他背对萍萍作答:“我在林员外家做护院。”
说罢开门抬脚,跨出房去。
柳湛带上房门后,即刻面沉如水。
但拾级下楼时,又恢复了面朗风清,温和神色。
楼下厢房里候着林元舆、袁未罗、蒋音和,柳湛一进门,三人就齐刷刷起身。
袁未罗还小跑着来关门。
门一从内锁上,柳湛就抬手示意大伙重新坐下,自己也落座,淡问:“希颜还没回来吗?”
“应该快了。”蒋音和边说边近前奉茶。微服私访,自然不能用贡品,取江宁栖霞买的雨花团饼来点。瓶内已经提前煎好了水,调膏一点既沸,纤纤玉手未染丹寇,摆弄间赏心悦目。
待成,蒋音和屈膝双手奉上,柳湛接过呷了一口,递还蒋音和。
音和笑道:“郎君,这边还有些茶点,都是哥哥之前买回来的。”
说罢五指并拢指向桌面,上头摆着五香糕、镜面糕这两样,都已经验过毒。
柳湛嗯了一声,并没有尝。
就在这时,蒋望回推门入内,见柳湛已经回来,并不吃惊,躬身下拜:“郎君。”
柳湛抬手,蒋望回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无字的信札,埋首递至柳湛身前:“这是属下查到的。”
柳湛接过拆开,取出里面薄薄一张吴笺,上头写着:方萍,庆丰二年生人,润州丁卯街方家独女,父母亡故,常年在朱方巷卖洗面汤。
柳湛心思飞转,今年是庆丰十九年,那她才一十七岁。
背面是萍萍的过所牒,只一个戳几个